第二日便召了钦天监。经钦天监大臣推算,得知位于东方的苗阴有圣童诞生,乃是庇佑太华百年祥和的瑞兆。得此消息,先皇不顾朝堂大臣反对排除万难才找到陆阙,与苗阴签订无数合约将陆阙接到太华,又不顾病体,亲封了他为太华的圣子,还钦赐了玉宝,给足了陆阙荣光。少年人鲜衣怒马风光无限,他也曾张扬狂妄自命不凡。他的一生本该一直如此,直到他的挚亲相继惨死,现实在一瞬之间剥夺了他的所有,给他当头一棒将他打入泥潭。他若非刻意收敛锋芒,为了养精蓄锐不再出尖打头与人争抢,他的人生,何至于此,人人其辱。弃秋荧想反驳,到嘴的话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比。于是咽了回去,复杂的视线转到陆阙脸上:“行,本公主不与你们争,只是陆阙你要想明白,你坐着圣子的位置,在其位不能不谋其职。”
“点圣水!圣子大人要给我们点圣水赐福!谢圣子恩典!”
人群里,一道高昂的嗓音脱颖而出,径直砸在几人的耳朵里。沈南桑一眼扫过去锁定那人的身影,眉梢微挑又看向弃秋荧,粉嫩嫩的舌尖抵在齿间不做多言。*点圣水需得人挨个上天坛,陆阙身为圣子只需站在天坛中央,手指沾染圣水点在对方的眉心之间,心诚即可赐福。弃秋荧显然早有准备,让人抬了木楼梯架在祭台边供人上下。那所谓的圣水也是他们一早准备好的。沈南桑凑近闻了闻,无色无味,就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井水。“为什么?”
陆阙站在她身边,腰间挂着的几串小铃铛被风吹的叮铃作响。他微微倾身,颈间繁琐的项圈随即垂下,银片扫过沈南桑的耳朵,她歪头明知故问:“什么为什么?”
陆阙望着她水润亮丽的眸子,任由她转过来的鼻尖擦过他项圈上的银片与铃铛。“为什么嘴上说着要我决定,却一脸要是我不答应就再也不理我的表情?为什么要指名让弃秋荧在我身侧一起,又为什么,要陪着我?不是说过要你安生的待在府里,不要给我惹麻烦?”
你不怕染病,不怕难受,不怕死吗?最后那一连串的疑问,他留在唇齿之间,踟躇间又给咽了回去。沈南桑眼睛尤其的亮,瞟了眼不远处不情不愿却又不得不在场的弃秋荧,她一脸的无辜。“陆显知,我不是在惹麻烦,你不傻呀,怎么会看不出来?”
她是真的怀疑陆阙在这儿与她装傻。不过既然他问,她便答。“弃秋荧做的这一切都太刻意了,刻意要你来启这所谓的天坛,刻意绕过你不许你戴面纱,又刻意在时疫当前召集全城的百姓来此。陆显知我听见了,就刚刚他们准备圣水的时候,我听见底下有人抱怨,他们不是自愿来的,我想也是,所以我就绕到下面旁敲侧击的问了几个人,然后你猜怎么着?”
伸出食指撞了撞他项圈上摇摇晃晃的银片,她笑意扩散,却少见的没有几分真心。“他们都是被逼着来的,衙门在市集门口贴了告示,每家每户需得来至少一人,来的人皆可得两锭银钱,可谁若是胆敢不来,一人需得上交十锭银子,无论患病与否,不然就得下大狱。衙门打着为他们好的名头,干的却尽是些地痞无赖强买强卖之事,有病无病凑在一起,后果如何衙门的人再糊涂也不会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可他们视若无睹,你猜这背后,谁是推手?又是谁,能给他们这样大的勇气与财力。”
弃秋荧搓着肩膀尽可能的远离待会儿供陆阙点圣水赐福的位置,只恨不能早早的走。不安乱瞟的间隙,她无端觉得背脊生寒。那是一种被凶狠动物盯上的恶寒。慌乱间她倏然对上沈南桑那双阴测测的眸子,身子立时僵硬。沈南桑却仿若无意,视线蜻蜓点水一般,匆匆落下又离开,不带分毫痕迹。拉住陆阙的衣襟将他往下扯了扯,沈南桑故意借陆阙的脑袋挡住弃秋荧的脸,音线微凉。“方才底下那人喊的谢你恩典,你以为真是他听见了?我可都瞧见了,一边喊他的眼睛就没从弃秋荧身上离开过,这不明摆着是她事先安排的人,就为确保万无一失。她如此行事,大胆又不计后果,无非是想要你染病。大胆些猜想,她得不到你,你的一再拒绝落了她公主的面子,尤其前些时日见你容貌没有被毁,而你偏又娶了我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女,于是她心生歹念,想你染病一命呜呼,可谓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举。”
陆阙皱了眉头,因得她那句‘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女’。反驳的话挤到嘴边,欲脱口他又恍然惊醒,不太自然的看她。“所以,这与我问的问题有什么关联?”
“自然有。”
拉着他衣襟的手微微使力,他的嘴几乎要贴上她的鼻尖。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背后便是大半的盛京百姓。他们与无数双眼睛之间,只隔着一方圆桌。若非桌子两侧摆着的麒麟和中间半人高的水缸,他们这举动,必然无处遁寻。陆阙呼吸有些不稳。耳边,她的声音都变得有些缥缈。“呐,首先是第一个问题,要你点头应下,自然是这件事儿不会白做,我有我的对策,你配合我就好啦,咱这叫将计就计,也省得弃秋荧再绞尽脑汁儿想坏招。其次,为什么要威胁弃秋荧必须在场,那自是为了让她自食恶果,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叫她自己尝尝这苦头。最后,我陪着你这事儿,你还需得问我吗?”
她分外认真的看着他,眼睛里仿若聚满了光:“陆显知,我要是走了你可就是一个人了。”
“显知,多依赖依赖我吧,我也能保护你的。”
“显知,让我保护你吧,多依赖依赖我,然后以后就别和我和离了,好不好?”
“……好近。”
陆阙没说好与不好,她在踮脚,那软绵绵水润润的朱唇一张一合几乎要贴上他的嘴。“那你又要推开我了吗?”
她后退半步,两人的呼吸交缠悱恻,绵密的暧昧如丝如缕。陆阙的脸不知不觉红了个底朝天。“我懂了。”
沈南桑含笑退开,与他隔了个人的距离。湿润的呼吸撤离,陆阙垂在身侧的手蓦然收紧,心尖儿不可名状的失落之情瞬间席卷全身。他愕然一瞬,声音轻的跟阵风儿似的:“我,我没想推开你……”沈南桑已经转过身去,耳尖微动,将他细细软软的话语纳入耳底,小手执着个小瓷瓶,里头装着半瓶子浅绿色的汁水。纵然只有半瓶,香气也馥郁,却不刺鼻。走到圆桌前,她本想将汁水倒进那所谓的圣水里,奈何那水缸摆在桌面上高了她半个脑袋,她吃力的踮脚,模样属实有些滑稽。“要倒进去?”
陆阙贴身上来,没敢挨沈南桑太近,他有意跟她隔着半人宽的距离,接过她手里的瓷瓶。沈南桑抬头,入眼的便是那红润润的耳垂,和明显的喉结。他是真的,好可爱啊,耳朵居然还红着。如是想着,她又就着这个姿势从身上摸出了三瓶一模一样的一并塞到他手上,小声催促:“快,都倒进去,一杠子井水算什么圣水,加了我这宝贝,那才是名副其实的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