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遍,她伸手在他跟前晃了晃。陆阙如梦初醒,眼底还浮着一瞬茫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沈南桑问的问题,他稳着心绪,重复了一遍:“我说,你往圣水里倒的是什么。”
“药啊。”
沈南桑坦坦荡荡,眼神里足够清明:“不过旁的你别多问了,明日自会见分晓。”
*她说明日,还真就是明日。翌日天际才擦亮,昏昏沉沉,路都照不清。圣子府的护卫便被闹的个头昏脑涨。这圣子府少说也冷清好几年了,平日里打这儿路过人家都嫌晦气,这几日却好似变了性,日日有人登门。今日最是夸张,整整一条小巷,从巷头到巷尾,好似看不到尽头,放眼看去,全是攒动的人头。护卫有些胆战心惊。时疫当前,没人不惜命的。“做什么?做什么?做什么?这一个二个都是在做什么?”
三伏是被人从床榻间硬拖起来的。今日不是他当值,好不容易能歇歇,被人拖起来,他怨气比谁都大。挤在门口的百姓看到他出来,一个二个眼底好似挂了光:“求圣子大人救命!求圣子大人救命啊!”
声音此起彼伏,从街头传到巷尾,连绵不绝。护卫梗着脖子凑上来,小心贴着三伏耳边说了几句。三伏登时清醒,视线扫过底下乌压压的人群:“这是个什么事儿啊?行了行了,你先在这儿稳着,叫他们小些声音,我进去找小殿下。”
*沈南桑昨日累得够呛,半夜回到院子,几乎倒头就睡。见春怕她不舒坦,壮着胆子帮她去了头饰脱了外衣,好歹是将她伺候妥帖了。这一夜,她睡的极沉。陆阙过去的时候,那房门还紧紧闭着,屋内不见灯,里头的人显然是睡得舒坦。整间院子空荡荡,略显萧条。就她房门口不远处的廊下,半倚着个重山。听见动静,重山耳尖轻动。扭头看见来人,内心挣扎一番,思来想去还是不情不愿,一板一眼的起身走到了陆阙五步开外的地方站定。重山没叫过他,殿下二字叫不出口,圣子两字又太拗口。这会儿躲不过去,他索性抱了抱拳,作个礼算是规矩。陆阙对他没多好的印象。说不出缘由,只第一次见他时,便觉得不喜。他太像一匹不受控的野兽,随时都有可能成为危险,而陆阙素来不喜欢不受控的一切。“你主……”“吱呀~”木门轻启,屋外的冷风找到宣泄口,一股脑朝着那条缝儿里头钻。那架势,大有一副恨不能将所有暖意驱赶,势必要侵权掠地,唯吾独尊的架势。沈南桑被吹的缩了缩脖子,白净的小脸上,难得有几分憔悴和疲惫。她试探性的将脑袋探出来。珠钗缠发,卷起一缕又一缕,淡黄的发带落在她两轮弯月似的发间,尾部垂下的铃铛一摇一响,次次都有回响。沈南桑迷迷瞪瞪的望着外头的几人,脑子大抵还没清醒。一连打了三个哈欠,好不容易得了空当,她揉着眼睛,愣愣的看着远处一身红袍的男人:“陆显知,你是专程来找我的,还是来问我问题的?”
陆阙抿着唇,古怪的挑眉:“有区别吗?”
沈南桑晃晃脑袋,经风一吹,困意逐渐散去了大半。“我知道了。”
她紧了紧身上素雅的兜帽,早在陆阙来之前不久,见春就将她叫醒了。重山一早按照惯例在府外巡视,最先发现那群挤在门口的人。昨晚睡前她迷迷糊糊叮嘱过俩人,如果明日府门口有人聚集,定要第一时间同她禀明。这事儿,果然和她估的八九不离十。陆阙笔直凝视着她,脸上瞧不出太多情绪,语调也轻,跟阵风似的:“这事儿和你在水里加的东西有关?”
“嗯。”
沈南桑坦诚布公,她知道这事儿瞒不住,陆阙看着不谙世事,却最是人精,所以一开始她也没打算瞒着。“走吧,出去瞧瞧。”
拉紧了兜帽的绳子将脑袋兜住,沈南桑只露了张小脸出来,大抵是没休息好,她眼下的乌青极重,一点儿也不搭她那双透亮温润的眸。随着日头东升,圣子府门口的人越来越多,长长的队伍几乎看不到尽头。在来的路上,架不住陆阙一再追问,沈南桑简单的解释了一遍她在水里加的东西。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就是用了几味克制那时疫的药材,配着几种咒蛊磨碎的粉。因得磨成粉的咒蛊的原因,药材接触人的皮肤便会慢慢渗透进皮肉,融进骨血里。药材只取了几味,但是缓解病症绰绰有余。要的,就是让那些嫌恶陆阙的人知道,圣子的赐福,可不是无用之举。被圣子怜爱的人,可是宠儿。凝着沈南桑狡黠的笑颜,陆阙淡然的神情上有了一丝少见的皲裂。心上不知怎的,莫名鼓动的厉害。像是被什么牵扯住,竟有了失控的趋势。有什么东西,好像即将破壳而出。他隐隐有预感,那东西一旦破壳,将肆意生长,不再受控。那于他,实在不像是太好的征兆。“看着我发什么呆呀?走啦,你今日可是主角!”
沈南桑撞了撞他的胳膊,一身银饰被撞得叮当作响。临近门口,沈南桑忽然侧头,嬉笑着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发丝从肩膀处擦过,桂花头油的味道馥郁清香。陆阙的耳朵里,隐隐听见一声轻笑:“陆显知,多依赖依赖我吧,我很可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