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声惊恐的尖叫。那道雷落下的地方,焦黑一片,原本鲜活的数十条生命,转眼成烟成灰,尸骨无存。人们做鸟兽状四散,祭祀台下,乱作一团。在那时,尚且无人责怪陆阙,他依旧是人们心中备受尊敬的圣子。直至那日夜半三更,陆府在那个寂静无人的深夜,忽然燃起的烈火,以秋风扫落叶的速度,将往昔那个光鲜的门楣,烧成了一片灰烬。那一夜,陆家上下死伤惨不忍睹,阖府上下,只剩陆阙一人独活。没人知道他是如何活下来的,只是自那日起,灾星的名头便扣在了他头上,再也摘不下去。所有人都说,这是老天的惩罚。罚什么,没人说得清。自那以后,世界上无人再拥戴他,无人再信奉他。曾经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郎,一夜之间成了过街老鼠。人心总是如此,爱你时拥你为天为地,为这人世间的神明都不为过。不爱你时,便弃之逐水飘零,满口讨伐,声声鹤唳。仿若在那一瞬,他们便是这世间清明且至高无上的神,足以批判所有。无人会去探查真相,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那双浑浊眼睛的所见所闻。沈南桑拿着那两张宣纸,头一次觉得文字的力量,也能叫人绝望无措。人人都以为陆阙的母亲死于那场大火,可这纸上白纸黑字写的分明。陆阙的爹娘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五年时间,他一直在暗中派人探寻他的至亲。沈南桑的视线一点点往下移动。她以前只觉得陆阙绝对不如他看起来那般好拿捏,时至今日,看到这明摆着的字句,她恍然大悟。难怪是动动手指头就能搅得太华天翻地覆的存在。当所有达官显贵都在嘲笑他无能,把他踩入淤泥的时候。没人知道,那个被世人瞧不起的落魄失意圣子,经历重重绝望后,迅速规整好了自己,一切情绪都被他咽下肚子。他只用了短短一年的时间忍辱负重,便在这寸步难行、人人轻蔑他的太华国都,仅凭一己之力培养起了大批忠心耿耿仅为他用的势力。他太善于伪装自己,那些逞口舌之快的蝇营狗苟之辈压根入不得他的眼,若真要讨回来,杀人于无形不过他点头的功夫。宣纸上对他背后势力的探查并不完善,沈南桑却并不在意。知道纸上这些已然足够,这样的男人,如若真能为她左膀右臂,复兴羌崇指日可待。关于陆家大火的事情,于起因部分压根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连雾门都探查不到的东西,未免干净的过了头。可愈是这样,才更加可疑。食指轻轻在纸上打着圈儿,沈南桑淡然挑眉,眼底闪过一丝邪佞的轻笑。她和陆阙,似乎有着共同的敌人。她们或许,可以共同御敌。拉回视线在宣纸的最后一行停顿,她嘴角的笑意逐渐扩散。兴奋使然,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有意思的内容。霄霄宝贝原来……沈南桑忍不住就想去搅腰间别着的宫绦。她忽然明白,为什么陆阙明明有了霄霄,与她之间稍稍亲密些,还总能闹得个面红耳赤了。她裂开嘴,莞尔勾唇,俨然成了一只琢磨坏心思的狡猾小狐狸。“陆显知,这下,你所有的秘密都在我脑子里了,你说,怎么办呢?”
“主人!”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房门被外头的人一连敲了三声。沈南桑敲桌面的手一顿,忙抓起桌上并排摆着的宣纸,一股脑凑到烛台边。火芯被风扇的一晃。外圈的火苗触到宣纸的一角,不过刹那,两张宣纸烧成了一团火光,直往上窜。半空两缕白烟绕着弯儿,随着黑灰落地,消失的无影无踪。大抵是没得到回应,敲门声再度响起,显然是要紧之事。沈南桑提着裙摆小跑着过去开了门,赫然一张皱成一团的小脸映入眼帘。“主人,奴不是有意的,奴有急事儿。”
沈南桑摆摆手,满不在乎:“出什么事儿了?”
见春原本干瘪蜡黄的小脸被沈南桑养的白白胖胖,她一皱脸,活像个圆滚滚肉馅十足的小包子。“刚刚府上后门来了个宫里的人,直言要找咱们圣子治病,这会儿正不要脸不要皮的赖在厅里哭的梨花带雨的,主人,您要是再不去的话,圣子大人可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见春义愤填膺,这几日,她没少被这事儿气到。原先圣子府有多冷清,一年到头苍蝇都不往这处飞,现如今局势逆转了,那些个趋炎附势的女子便开始变着法子与陆阙产生交集。也难怪见春要生气。这小丫头自打那天晚上听了一夜不该听的动静顶着张大红脸一宿没睡之后,她便确信了她家主人爱陆阙爱的深沉。以她的话来说,为主人生,为主人死,主人喜欢的一切都势必要守好。沈南桑却分外淡定。上手对着那白白嫩嫩的小脸一顿揉搓,心满意足之后,她言简意赅:“去,帮我屋子里的药箱子带上,主人带你看好戏去。”
“好,好戏?”
见春百思不得其解。敲门前她还生怕自家主人听了这消息难过伤感,可这怎么……和她想的一点儿也不一样?*这段时日进出圣子府的人,比之前圣子府两年内进进出出的人加起来还有得多。灯火通明的花厅里,陆阙一人坐在高坐之上,旁边站着的誉堂一脸昏昏欲睡,眼底的乌青几乎要落到嘴角。花厅的中央,一个纤弱的身影摇摇欲坠。墨色的兜帽几乎将她一整个罩住,只一张苍白的唇暴露在空气里,嘴角还挂着殷红的血迹。在她身旁,一个宫女打扮的丫鬟扶着她,半张白纱掩着面,那丫鬟浑身止不住的打颤。“你们不是能治这时疫,能降下福瑞佑人平安吗?陆阙,你是圣子本该慈悲为怀,你不能见死不救,本公主以皇家的身份命令你,你必须得将本公主治好!”
“哎嘿!这求人的态度,我倒是第一次见。”
沈南桑一袭明黄色长裙,浅笑嫣然。迎月踏槛而来,那双莹润的眸只在背对着她的背影上停留不过片刻,便欢欢喜喜去看高坐上的陆阙。她难得虚心求教,小手背在身后,歪头颇为不解。“陆显知,在太华的国都,这些一口一个礼义廉耻的名门望族皇室宗亲,难道都是以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命令姿态来找人救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