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华，你去韩家小卖部给我去买一瓶汾酒、几瓶罐头和一包烟。”

李茂阳邀请那苏图进自己的卧室时，给和江小雪、苏小梅负责张恒初那一组一诊的李晓华道。　　“好的。”

李晓华答应一声骑上李茂阳的摩托赶紧去了。　　坐在一顶大帐篷下诊桌后的江小雪和苏小梅奇怪地看了李茂阳和那苏图一眼，准师父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年轻人要和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喝酒？　　这还真稀奇了。　　她俩知道李茂阳不太爱喝酒的。　　“哎呀，李大夫，不用了！不用了！我今天不想喝酒！”

那苏图老汉赶紧劝阻道。　　“没事儿，少喝点儿，压压惊。”

李茂阳笑道，一边伸手把那苏图老汉让进自己的卧室。　　也许是历史传统文化和血脉传承的原因，蒙族人无酒不欢，确实比汉族人更爱喝酒一些，即便是那苏图这个七十多岁的老汉——李茂阳打听了解过他——也还爱喝点酒。　　要想和蒙族人很好地交流，那就得先喝点儿酒。　　把那苏图老汉让进卧室，李茂阳把一件师父手上有些老旧的炕桌擦了一把摆到炕上去，又转去厨房抄了一碟腌豆角咸菜，然后又从有些同样老旧的躺柜里拿出上次喝酒剩下的半瓶汾酒来摆到炕桌上。　　“哎呀，这就挺好的了，干吗又让人去买酒和罐头？”

那苏图老汉再次客气道。　　“没事儿，黄大夫，今天我休假，你老也没啥大事，咱们稍微喝点儿没事儿。”

李茂阳温和地笑道。　　其实他和这那苏图老汉有这半瓶汾酒就管够了，再喝多了，把人家一个七十多岁了的老头喝得跌倒咕噜的，肯定有问题。　　但河套人喝酒讲究个“剩”字，如果酒和菜都是正好能喝完吃完，这就是请人不诚心了。　　当然这次李茂阳也算不上正式请人喝酒，就是喝酒聊一聊，但同样也得讲究一个“剩”字，不然那就是看不起客人了。　　然后李茂阳和那苏图盘腿在炕桌两边坐下，李茂阳给两人的小酒盅里倒上酒，和那苏图碰一盅，呲溜一声喝了。　　“黄大夫，我其实对你们蒙医很向往很好奇的，给我说说你们蒙医？”

喝了这盅酒，让一股子辛热的暖流在肚子里跑窜，他同时举筷子挟了一根腌豆角放进嘴里克嚓克嚓地吃着，酸得他眼角都一抽一抽的，然后他开门见山地问起那苏图来。　　他知道蒙医作为一门古老的医学，也有其非常独特和擅长的地方，就比如推拿和正骨，传统蒙医是很厉害的，传闻他们甚至可以通过一种震颤手法来治疗轻微脑震荡！　　这应该是有其历史传统的，毕竟蒙族作为一个马背上的民族，历史上长期骑着马打仗，跌打摔伤在所难免，推拿正骨有一些秘诀也属于正常。　　李茂阳自己也听说过蒙医中这样的一些推拿和正骨高手，但他毕竟学医时间太短，蒙汉又毕竟有一层文化上的差异，所以他虽然闻听过一些蒙医高手的名字，却无法真正了解他们的医学。　　“蒙医和中医，嗯，理论基础是有很大差异的。”

那苏图老汉喝完一盅酒，满脸皱一皱，又吃下一根腌豆角，再次满脸皱一皱，皱得嘴角的两撇山羊胡子都抖动着，歇了一歇开口道。　　“中医是建立在五行学说基础上的阴阳二元论，药理讲究四性五味。　　蒙医的基本原理是经络学，医理讲究的是赫依（人体动力）、希拉（人体热量）和巴达干（人体内粘液物质）三元论，药理讲究的是五元六味……”　　一盅酒点燃起那苏图的聊天兴趣来，等李晓华给买回东西来，他已经给李茂阳讲了七八分钟。　　他给李茂阳讲了中蒙医脉诊的不同，中蒙药在使用频率、制作方法、功能主治和用法用量等方面的不同，等等。　　他这样的讲述，让李茂阳心里越来越惊奇！　　一方面，李茂阳惊奇中蒙医的差别竟然如此之大！　　另一方面，李茂阳也惊奇这那苏图老汉理论基础竟然如此扎实，说得一套一套的，而且话语还文绉绉的！　　恍惚间，竟然让他感到炕桌对面坐了一个老学究一般！　　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乡野有异人！乡野有异人啊！　　李茂阳听着那苏图老汉的讲述，心里不禁生出这样深深的感叹来！　　如果他今天不和这那苏图老汉喝酒聊天，他哪里会知道这那苏图老汉竟然在医学上也算一个饱学之士！　　这那苏图老汉，平常也应该是经常看书学习的！　　活到老学到老，他李茂阳竟然在一个农村老汉的身上看到了一个身体力行者！　　嚯……　　又喝了几盅酒，李茂阳和那苏图老汉在炕桌两边面对面坐着开始比划起脉诊来。　　脉诊在蒙医中同样占有极重要的地位，蒙医通过脉诊来分辨患者三元、寒热、以及藏象变化、气血盛衰等。　　不过，蒙医的脉诊和中医很不相同。　　蒙医脉诊部位为腕关节掌面桡动脉搏动处，将这一段动脉分为寸、甘、查各三部。　　桡骨茎突水平为寸，寸上为甘，甘上为查。　　诊脉时，食指在寸，中指在甘，无名指在查。　　切脉时，需要用不同指力仔细侯测，寸触皮，甘按肉，查按骨……　　李茂阳试了一下这蒙医脉诊法，满头雾水不得要领，毕竟理论基础不同，这差距就太大了！　　也不知巴市中心医院中医科主任周沐阳当年是如何能从蒙医脉诊法中反悟出中医脉诊法的精髓来的，真是一个人才！　　然后李茂阳又和那苏图简单了解了一下中药和蒙药的不同，感觉差异也很大，比如中药最常用的一味药是甘草，可蒙药中最常用的一味药却是诃子！　　“其实我从四十岁开始，也学了一些中医。”

讲述完了中蒙医的不同，那苏图又眨巴着一对明亮的眼睛对李茂阳道。　　嗯，明亮，李茂阳此时真的感到那苏图的一双眼睛好明亮！　　这老家伙一谈起医学来，在强烈的兴趣鼓动下，和平常的状态大相径庭，整个人都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一般！　　“你们中医中的解表剂就花了我好长时间去理解！　　自学了两年，我才理解了你们中医中的解表剂是干啥的，除了能疏解肌表，促使发汗，用以发散表邪外，原来还有利尿退肿、止咳平喘、透疹和止痛等作用！　　然后我又深挖这其中的关键原理到底在哪里呢？　　通过仔细琢磨，我才发现这解表剂跟肺部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　　因为肺部在你们中医中主皮毛，又节制着水道！　　而你们中医中的解表药，就像麻黄，其实主要就是作用在肺部！　　这可不就使得解表剂同时具有了发汗和利尿的作用了吗？”

李茂阳听得连连点头，同时给那苏图真心竖起了大拇指！　　这蒙族老汉能把中医研究到这份上，真的不简单啊！　　最起码要比中医大学中大部分三四年级的研究生们理解得要深刻得多！　　“然后我又进一步了解了一下你们中药中的那些解表剂！　　知道了你们中医中的解表剂一般分为辛温解表和辛凉解表，辛温解表是用来发散体表风寒的，辛凉解表是用来发散体表风热的！　　然后我还具体了解和使用过你们解表剂中的一些方剂！　　比如大青龙汤主要是治疗外有寒，里有热的，所以重在解表散寒，清除身体里面的郁热。　　小青龙汤主要是治疗外有寒，里有饮的。所以它重在解表散寒，温肺化饮。　　麻杏石甘汤和大青龙汤都是治疗外有寒，里有热的。　　不同的是大青龙汤证外寒重而里热轻，所以它重用麻黄解表。　　麻杏石甘汤证表寒轻而里热重，所以它重用石膏清里热。　　“麻黄汤主要是发汗解表散寒的，里热和里湿都不是主要问题，所以它不用石膏。　　桂枝汤不用麻黄发表，所以桂枝汤的发汗作用是最弱的，它的作用除了疏散风寒，主要是用来调和营卫，让体表的防卫力量趋于正常的……　　……”　　随着那苏图的徐徐述说，李茂阳逐渐感到惭愧起来，操，一个蒙族老汉对中医能有如此深刻的理解和运用，可他李茂阳却对蒙医一无所知！　　人真不能骄傲啊，那苏图都能身体力行地长年学中医，他李茂阳以后是不是也应该抽时间学点蒙医，取其精华呢？　　医道艰深！　　且各种医学既有区别又有联系，核心内在的思想之中，其实都有互通之处，博学杂采，说不定真能促进他自己对中医的更深的领悟的！　　何况中医，就真不需要汲取点其他医学的精华了吗？　　……　　和那苏图的一席交谈，让李茂阳的眼界和思想又开通了许多……　　比如，遇到一个病人，中医和西医可以一起会诊，那中医和蒙医可不可以一起会诊呢？　　中医，可不可以也从蒙医那里汲取一些精华呢？　　理论基础不同就不能互相学习互相借鉴吗？　　不见得！　　……　　“来，黄大夫，再干一杯！”

沉思一阵子，李茂阳端起酒盅，和那苏图又碰了一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