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对性有了如此具象的认识,却是——背叛。她用手紧紧抓住一旁的瓷栏杆,瞳孔收缩,心却随着惨白的雾茫而缓慢地扩张,扩张到胀痛,胀痛到喘不过气。之后不久,田宓在外出差的妈妈割腕自杀,芳魂永逝。那时候,田宓很脆弱,也很敏感,失去妈妈,等同于失去爱和所有的信任;而爸爸对家庭的背叛,却如同罪恶的毒虫,舐咬着她大脑里渐渐分崩离析的神经元。曾经活泼开朗的她开始变得沉默少言,落落寡欢,也从此患上了这个难以启齿的隐疾,连医生都说她有轻微的自闭倾向。许多年前,在一个女孩子应该情窦初开的时刻,田宓也不是没有过青春的悸动,但那次的心动却由于她的怯懦和隐忧而毁于一旦。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以为自己被丢进了人生的黑洞里,没有光明没有太阳,有的只是黑暗投射下来的自己的影子。直到她遇到了欧文,就像遇到了另一个自己。“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不怕失去。”
第一次见到欧文,是大一迎新晚会时,作为学长的他站在台上演话剧,田宓从旁边路过,听到这段时禁不住驻足回望。那声音真好听,清澈里带着迷人的磁性,好像低音提琴的弦,弦拉起时风情万种地颤动,颤着颤着,就颤进了田宓的心底。夜是那么漆黑昏暗,冥冥中却仿佛有道光束打在欧文的身上,说不出的闪亮动人,仿佛是上天传来的福音。她心动了,一闪而过的心动,所以也就没有行动。他太优秀太完美,而她……欧文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且不提他是建筑系的高材生,年年都将数额最高的国家奖学金手到擒拿,单单是他这俊美到邪乎的混血儿身份,就足够令人咂舌的。据说,只有5,6岁时,他就被商家看中去拍可口可乐的广告,广告效果出奇地好,全国的观众都很喜欢这个可爱的孩子,称他为“可乐天使”。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长大以后,他就很少再拍广告了。“噢,广告呀,那个打开易拉罐被喷了一脸二氧化碳的小屁孩,就是我。”
后来田宓跟他说起这个事,欧文总是笑嘻嘻地随口带过,接着岔开到别的话题上。小小年纪就成了童星,本该是极荣耀的一件事,而他却总于不经意间表露出回避和嫌恶。很久以后田宓才知道,欧文的妈妈在英国工作时,与洋上司相爱,未婚先孕怀上了他。令她没想到的事,那个男人居然叫她回国堕胎,据说在国外堕胎是犯法的。欧文的妈妈不愿意放下这段异国感情,回国后还是把他生下来,希望孩子能挽回男人的心。刚出生时,由于欧文是混血儿,所以粉雕玉琢、特别可爱,医生护士都舍不得撒手,可欧文的父亲却像人家蒸发了一般,再也联系不上。半年后,欧文的妈妈就得了深度抑郁症,被居委会送到精神病院,没有父母照拂的欧文,交由姥姥姥爷抚养。两个老人家的退休金根本养不起他,开始产生分歧,姥爷想把欧文送给别人抚养,姥姥却死也不同意。直到欧文两岁时,有个奶粉厂家的老板看中他去拍广告,情况才有所好转。但没过多久,姥爷就癌症晚期,去世了,家里也就只剩姥姥和他两个人相依为命。“可怜的欧文,两岁大的时候就要自己养自己。”
田宓知道这一切时,心像咬了柠檬一样酸楚。有时候,你总以为自己才是最悲惨的,却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更加水深火热的人类。那时候田宓想,她一定会给他她所能给的一切关怀,给他爱,给他黑夜里可以代替太阳的暖与光,正如他给予自己的一样。真正认识欧文,是学校的建筑学院与生物学院搞联谊舞会,田宓被室友夏菁菁拖去,不善言谈的她只静悄悄地坐在角落,无聊地翻看手机。后来舞池中间有人大喊:“欧文欧文!”
田宓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恰巧碰上欧文投射而来的目光,忧郁而又宁静。多么清洌的目光呀,就像是晨曦下潺潺流过足踝的山泉,流动处是丝绸般柔软轻盈的温柔。她看得痴了,过了好一会才羞赧地垂下头,眼角的余光却还在情不自禁地瞟他。欧文冲着她一笑,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当真是白呢,田宓甚至想,他会不会也做过牙膏的广告,后来欧文告诉她,他还真的做过,蓝天六必治!田宓还来不及回过神来,欧文就径直走近她冲她伸手右手,优雅的德国绅士礼,由长相洋气的欧文做出来,一丝不苟又俊美非凡。试问谁能拒绝呢?“欧文!田宓!来一个!”
周围人都在起哄,夏菁菁也跟着闹她:“快去吧,这么帅的帅哥,你不要我可就抢啦。”
对于这种邀请,田宓是万分恐惧的,因为她根本无法和别人亲密接触。她差点就拒绝了,但她终究没能拒绝。令全场人惊奇的是,当华尔兹的音乐响起时,这个看起来怯弱文静的女孩子,竟瞬间化作了翩飞灵动的蝴蝶,扑朔着雪白却明亮的羽翼,游戏着属于她的那片花丛,那般美艳灼目。是啊,谁曾想过,她中学时还拿过省级舞蹈冠军呢!令田宓惊奇的却是,当欧文深情款款地执起她的手时,她除了脸红心跳外,竟然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之后她曾无限感慨地称欧文是自己的奇迹,是自己生命中最亮的暖光,也乐观地以为自己的怪癖已因欧文而化解。但接下来的四年,无比残忍地告诉她一个事实:她除了牵手、拥抱和接吻外,别的亲密举止还是统统做不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纵使知道她这个扫兴的隐疾,欧文还是对她不离不弃,四年来一直无限热忱地陪在她身边,耐心地开导她,和她一起去寻找克服问题的方法。医生说,这种洁癖某种程度上源于一种心理障碍,只有想办法让她认为异性接触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她才能真正克服这个障碍。恰逢他们的四周年纪念日即将到来,欧文就提议一起度过一个浪漫的烛光晚餐,看看能不能行得通。结果显而易见,他们失败了,和过去的二十八次一样。田宓站起来看着镜子里憔悴不堪的自己,忽然觉得悲从中来,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欧文。是和过去的那二十八次一样,再擦干眼泪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