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起来很好看,眼角月牙般微微地弯着,斜入鬓角,橙色的光线细细密密地落在他的面庞,勾勒出柔和的轮廓。田宓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能厚颜无耻地笑出来,她气呼呼地转过身,打开门就要出去:“你生病了,我不跟你计较。”
本以为她就这样离开,不会再管自己了,谁知过了一会,田宓领着一个医生装扮的男人走进来,给他看病。这期间,他们甚至还用西班牙语絮絮地攀谈起来。萧珏不免感到诧异,一直认为田宓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千金小姐,他竟不知道,她还会西班牙语。他的病来的快去的也快,打了一针退烧后,只是一个上午的时间,温度就降下来了。但他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这让田宓很忧愁。晚上参赛的建筑师们自发组织聚餐,地点是海滩旁边的一家名叫“四只猫”的小酒馆,据说在当地很有名。由于那里离住的地方很近,又在一条不便进出的深巷里,大家就提议步行前往,沿途还能欣赏纯正的巴塞罗那风光以及高迪的建筑。雨后的天空像是被水洗过了一般,碧蓝碧蓝的,广场上孩子们大笑着追逐成群的海鸥,受惊的鸟群被逆来的北风吹斜了身子,飘飘摇摇地躲入白云的深处。道路两旁,松柏在黝黑的墙壁边缘舒展出春绿色的枝桠,美得人心神一醉。一行人终于欢声笑语地往广场南边的小街里走,可是田宓却始终不开口,她简直别扭极了。街道的尽头是一个紫檀木的雕花大门,镶嵌着西洋的彩色玻璃,阳光透过树的缝隙射进来,潋出云霞,灿然成锦,也同样映出人群后面的一个男人身影。旁边有个女孩终于忍不住问她:“那个人是谁啊?从出旅馆开始,他就一直跟着我们,你认识吗?”
她说着,拉住田宓向后望了一眼,萧珏就站在不远的树影里,穿着一件在镇上随便买的休闲T恤。那件衣服似乎有些大,风骨碌碌地吹过时,一侧紧紧贴在他的身上,另一侧则被迫撑开好多,越发显得他又高又瘦,单薄得像是一道影子。田宓看着他,看着他眼里似是而非的笑意,脸色因尴尬而涨得通红,目光却又狠狠地瞪过去,似是在无声的驱赶:“不认识。”
女孩惊讶地睁大眼睛:“啊?那他会不会是想抢劫?要不要报警?”
“不会吧,”田宓心虚地咽了口唾沫,之后促狭地笑了笑,眉目里透着点猜不透的神秘,“我猜他是看上你了。”
女孩子的脸刹时间红润起来,眸子也深深地垂下,似乎特别不好意思:“真的吗?”
推开门顿时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椭圆形半露天的小院,一个个随意摆放的黑漆圆桌,周围环绕的则是黄梨花的酒架,仿佛是中世纪时期的欧洲酒肆。架子上的酒是清一色的西洋名字,有的田宓见过,有的她也认不出。墙面有不少画,一角的玻璃橱柜里摆放着出售的纪念品,门后似乎还有一个庭院,庭院的两旁是紫藤萝*起来的长廊,那上面稀稀落落的坐着几个人,他们围成一个圈子,绕着一个弹吉他的少年和一个跳舞的加泰罗尼亚姑娘,她穿着艳丽的紧身胸衣和多层饰边的玫红裙子,火热的舞步仿佛能灼烧人的呼吸。心弦被几不可知地牵动起来,田宓认得这支舞,弗朗明哥舞风的火舞,华美绚丽,轻盈奔放,充满着震憾人心的自信和自由。那曾是她年少时最爱跳的舞,可是现在……她默默垂下头,只觉得全身的肌肉都随着那个女孩狐一般的快速旋步而抽紧发痛,连心都跟着酸楚。这时穿着绅士的服务员向店里的一些顾客侧耳说了几句,大家纷纷起身离开。最后只剩下他们几个,田宓他们自然感到诧异,有人沉不住气,把老板叫过来,用生硬的英语问他:“老板,他们为什么都走了?”
那老板是个地道的加泰罗尼亚男人,挺着圆润的肚子,笑得爽朗,却坚持不肯说西班牙语,只是用生涩的英语表达着自己的意思:“那位先生替你们已经把这里包了。”
“包了?”
大家禁不住议论纷纷,田宓也扭过头,视线越过转角的花廊落在萧珏的身上。他就坐在灯火阑珊处,他一手擎着烟斗,微微勾起唇角,一手擎着只酒杯,遥遥地冲着她举起来,十分优雅的姿势,仿佛是邀约。她慌忙回过头,心也跳得极快,还好没有人发现,倒是先前那个女孩子,此刻正一脸含羞带嗔的笑意,神情痴惘地凝视着萧珏。田宓知道她错解了萧珏的意思,忍不住抿了唇暗自偷笑,真想不到,萧珏还是挺有魅力的。这么快,就把人家小姑娘的魂给勾走了。不一会,半露天式的咖啡屋里又响起明快奔放的西班牙吉他,大家都停止说笑,只是静静地聆听,田宓听得心神一阵恍惚,刚想夸赞那个少年神乎其技的吉他水平,却错愕的发觉少年正坐在自己身旁听曲子。她下意识地回头,不大的院落中央,只清清静静的一张椅子,萧珏就坐在那里,低头信手拨动着颤抖的琴弦。院子里的灯明澈却典雅,紫金色的光从磨砂灯罩中辗转而出,一闪一闪地明灭在他的面庞上。他仍旧维持着微笑,神情却是那样专注,黑浓的睫毛随着微弯的眼角朝下拖着,长长的剪影,就仿佛拖到田宓的身上,又绕上她的心里。过去,那些残忍的、甜蜜的过去,再一次袭上心头。田宓呆呆地看着他,不知不觉已喝了两三杯朗姆,那酒兑了果味调酒,入口时是极甘甜的,此刻却惹得她肠胃牵痛起来。恍然间,她记起,自己已经怀孕了,是不能喝酒的。是啊,她已经怀孕了,难道真的要这样跟孩子的爸爸一刀两断吗?曲子恰巧在这个时候终止了,萧珏向旁边的服务员交代了几句,没过多久,服务员就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捎带着送来一束冶红的玫瑰。萧珏就这样捧着玫瑰一步步地朝田宓走来,旁边的女孩子依旧一脸花痴似的期待,那一刹那,田宓几乎就要心软。可他却说:“我知道你舞跳得很好,可你从没为我跳过舞。现在,能为我跳支舞吗?”
刹那间,灯光在她面前爆开,碎片锋利如刀,割痛了田宓的眼。她用力咬了咬唇,猛地站起来,几乎是奔跑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