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给田宓电话,上一次是在她拜祭父亲后的第二天,他要田宓去找他。田宓把这件事告诉了杨铮,杨铮认为田野居心不良,不同意她这么做,所以田宓拒绝了。可这一次……田宓想了想,决定暂时不管田野,先跟杨铮联系。结果杨铮却告诉她,他的母亲孟萃筠要见她。孟萃筠对于田宓的印象,还始终停留在中学时代,那时的她是个优雅却冷漠的贵妇人,她高高在上的,只消一句话就能打破田宓所有的梦幻。所以现在突然要见她,田宓不禁有点害怕,可杨铮连班都不上了,直接跑过来接她。都到车上了,她又慌里慌张地非要回家换件像样的衣服,杨铮看住她那清水般明澈的眸子,忽就洒脱地笑了:“换什么?你就这个样子最好看,我母亲可是一个极有眼力界的人,自然明白清水芙蓉胜过过无数庸脂俗粉。”
田宓红着脸垂下头,有丝窘迫又有丝忐忑,但杨铮却一直紧紧握在她的手,让她那颗躁动的心渐渐地归于清宁。杨铮的妈妈一如记忆中的风华不减,凤眼里却浸润着久经风霜的气度与凌厉,叫人乍看下去无法逼视。田宓稍稍松开杨铮的手,抬起头尽量大方地对她微笑:“杨夫人好,我是田宓。”
“不用介绍了,我认识你,咱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对吗?”
孟萃筠的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话说的倒也客气,却没来由的让人觉得紧张。“是的,杨夫人。”
田宓深深吸一口气,擂鼓似的心跳也渐渐平定下来。“别拘谨,既然是阿铮领你进的这个门,那咱们就是和和睦睦的一家人,”孟萃筠始终是笑着的,但这笑容非和蔼,而是优雅,她忽然站起来对着田宓招了招手,“你跟我过来吧。”
“噢,好。”
田宓匆匆忙忙地站起来,亦步亦趋地紧跟着她,眼睛却茫然地瞟向杨铮。事实上杨铮也已经坐不住了,他跟着就立起:“妈,你们去哪?”
孟萃筠停驻下来,转过身似有似无地瞥了杨铮一眼:“咱们杨家的规矩呢,就是媳妇要跟着婆婆一起进佛堂里给你的爷爷、太爷爷烧一柱香,这个场合你不便参与,你就在这等一会吧。”
见她竟能如此豁达地接受这个媳妇,不止是杨铮,连田宓也觉得意外,在她看来,孟萃筠是不大可能同意自己和杨铮的婚事的。她揣着一肚子的疑问跟着孟萃筠走进杨宅顶楼供奉的小佛堂,檀木香清幽温润,丝丝绕鼻,让她的心也跟着安定了些。孟萃筠执起一柱香,双手合十凝视着佛龛里的金衣弥勒:“最初我反对你和阿铮,是因为你出身不好,你知道的,帝都里的人就讲究这个。可是现在,我倒宁愿我们阿铮去喜欢一个身无分文的女孩,也好过喜欢你。”
田宓不由得睁大眼睛,心底如同漫过一记惊雷:“杨夫人……”“开国十大元勋里,到老都能平安富贵、受尽尊崇的却只有两位,一位是开国首相,另一位就是我们阿铮的太爷爷杨舜钦元帅,”孟萃筠郑重地将香插进供台里,转过头微微一笑,“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在这种漫不经心的迫视下,田宓咬了咬唇,垂下头学着她的样子把香插好:“杨夫人,您说吧。”
不知怎地,她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预感让她不安地瞅了眼旁边的木质大框的玻璃窗。窗外,风温柔地梳理着垂柳的胡子,蝴蝶儿在池塘边悠闲地荡着秋千,良辰如梦,佳景如画。孟萃筠阖上了眸子,仿佛是在祷告,纤瘦的筋络分明的手指缓缓捻动起手中的檀木佛珠:“建国之初,十大元勋之间互相结党营私,勾心斗角屡屡不绝,可是既然要斗,就必然会有人赢也有会人输。如果你眼力界不好,跟错了人,输了,那你就势必要受到牵连,最终一败涂地。可即便是你侥幸跟对了人,比如说跟对了咱们的开国首相吧,也千万不要高兴得太早。因为自古以来,鸟尽弓藏,没有哪一个当权者愿意和自己的手下分享这权力的果实。所以杨老爷子就常常教导我们这些后辈,唯一能让自己和家族长盛不衰的道理,就是乐天知命、做好自己的本分,永远不要参与党派竞争。”
她说着,倏地睁开眼眸,似有一道光芒闪过,清晰得令人胆战心惊:“而你,田小姐,你究竟有什么能耐,居然骗得我们阿铮胆敢违背祖训、去参与聂萧两党的明争暗斗!”
孟萃筠微微扬眉,抬眼看着早已面色如雪的她:“你让阿铮离家出走整整两年多这件事我可以不在乎,你是什么身份、跟谁结过婚、身边那个两岁大的女儿究竟是谁的孩子这些我统统都可以不在乎,但是,我绝对不能容忍你毁了阿铮的未来、以及我们整个杨家的未来!”
田宓惊得冷汗涔涔滚落,她抬起头目光恳切:“杨夫人……阿姨,我从没想过要害阿铮,我……”孟萃筠扬了扬手打断她:“既然是这样,那就算我求你,见好就收,离开我们阿铮吧。”
她的声音是那样淡漠,可就是在这种声音里,田宓却觉得自己已如同秋日里落下的枯叶,一下一下地被她踩着,接着“吱啦啦”地破碎。走出佛堂时,中央空调的风不徐不疾地拂在后背,田宓才发觉自己的裙衬都已经湿透了,她透过走廊的玻璃窗,凝望着院子里碎金般蓬勃松散的日光,心也跟着灰蒙蒙地洒落。事到如今,她终于明白,偏见就是偏见,无论过去多少年、经历多少事,都永远不会改变。见她出来时,杨铮仍是一脸明媚的笑,深色的瞳仁里却隐隐泛着担忧:“我妈跟你说什么了?”
田宓说:“没什么,你先跟伯母坐一会吧,我去幼儿园接晴晴。”
杨铮还想送她,田宓却看了一眼沙发上容色不霁的孟萃筠,悄悄地给他递了个眼色,杨铮无奈,只好让她先走。离开了那栋沉闷到令人透不过气来的大房子时,田宓只觉得自己像是出逃的鸟儿,终于能吸一口自由松快的空气了。然而,等她去了幼儿园才发现更可怕的事情,晴晴不见了!田宓还来不及问幼儿园的老师是谁接走了晴晴,萧珏的电话便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