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年会,就这样,提前中断。萧牧天搀扶着林政夫妇,离开林家别墅。心境波动最大的人,不是萧牧天,不是林芊,而是林政。因为他知道,这一步踏出,他与林家,将再无瓜葛。关岳留了下来,并且在桌上,放上了一柄短剑。其寓意,不言而喻。赐死!做错事,就必须要为之付出代价,无论身份。林家人三番两次,对萧王不敬,已经触犯了死刑。现在秋后算账,也算罪有应得。“好一个萧牧天,六亲不认,名不虚传!”
林建雄双眼里布满了血丝,不断吸着大气。“老爷子如果不服气,可以去帝京告御状。”
陈楠俏脸冰寒,淡淡地道。若不是因为萧牧天临走时有交代,留林建雄一命,单凭他的这一句嘲讽,她就有足够的理由取他项上人头。林建雄语塞,其余林家人,俱是魂不附体,满脸苍白。“我们赶时间,你们若是还不动手,那我们就要冒犯了。”
关岳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钟表,催促道。林家人:“……”这要他们,如何快得起来?……这个春节,最终还是回富港村过了。毕竟,乡里要远比现代化的大都市有年味。这么多年,林家是首次在熟悉的地方过节。林政坐在大门口,兀自抽着旱烟。厨房里,传来柳兰和林芊的欢声笑语,原本心情极度复杂的林政,忽地释然了。他奋斗了一辈子,不就是为了守护自己妻子、儿女的笑容吗,在林家过年的时候,从未听过她们这般悦耳的笑声。既然如此,自己还有什么好纠结的?“看来,还是我不够豁达。活了这大半辈子,还是没能看开。”
林政自嘲地笑笑。适逢萧牧天买菜回来,林政叫住后者,让他坐在自己的身旁。“跟我说说,这几年在塞北关外的经历。我早就听说过,留疆的日沙提有万夫莫当之勇,可比肩三国演义里的关羽、张飞,当时你跟他交手,也吃了不小的苦头吧。”
“对了,特别是那场护国之战,你是怎么打胜的。当时我们可关注了,一夜都没睡,没想到我们为之祈祷的英雄,竟是你这个臭小子。”
林政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跟萧牧天闲聊道。无论萧牧天在外面有多大成就,在他眼里,始终是个孩子。他不关心萧牧天的名声、威望有多高,只关心他在外面受了多少苦,多少累。可怜天下父母心。时隔一年,关于那场护国之战的回忆,林政仍记忆犹新。六国联手,从南境入侵龙国,镇国大将萧牧天,率六万虎贲铁骑,转战千里。六万儿郎,全部战死沙场。那一夜,不知道有多少做父母的流泪。即便,那些战死的儿郎,不是他们的子女。但他们能够感同身受,因为,他们已经将这些誓死守护自己的儿郎,看成了自己的子女,视作自己的亲人!特别是,当听说,当时领军的镇国大将,还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时,更是催得无数人泪如泉涌。年仅二十余岁,就要背负这样的使命和职责。犹记得当时,林芊曾说,自己想嫁给这样的英雄,可惜自己的不配。或许,这是龙国绝大多数少女,那一刻所怀抱的最真诚,最朴质的想法吧。“牧之,这些年,你辛苦了。”
林政放下烟斗,随后站起身来,抬起右手,对萧牧天敬了一个,并不算标准的军礼。一贯铁骨铮铮,傲骨嶙嶙的萧牧天,忽地在这一刻,胸腔里有酸意翻涌,连带着双眸也微微泛红起来。能被自己,最亲切的人肯定,是种怎样的欣慰与感动!萧牧天起身,回礼。……日子,一天天平稳度过,平淡却幸福。正月初八。“哥,我去公司上班了。”
林芊对萧牧天打了个招呼,推着电动车出门。萧牧天笑着颔首,让她在路上注意安全。这几天来,二人的感情飞速升温。一有空,林芊就拉着萧牧天,让后者给她讲戍守国门的故事。从萧牧天的口中,林芊知道,跨过那座山,走近边关,那里没有笙歌嘹亮,也没有灯红酒绿,歌声靡靡,有的只是单调冷漠的沙场,有的只是饱经沧桑的脸庞,以及布满冻疮的双手。还有战鼓敲响时的舍生忘死,宁为玉碎!这世上,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在为你负重而行。有多少年轻的脸庞,在喝完一碗烈酒之后,眼底饱含着泪水奔赴战场,只因对这片大地,对这里的人民爱得深沉。似萧牧天这种名垂青史,终究是少数。大多数人,只是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即便他们的鲜血,侵染大地,即便他们身上,布满伤痕。他们在千疮百孔、遍体鳞伤之时,也依然喊着:忠于祖国,忠于人民!然而,这世间,英雄往往无名!他们大多不为人知,无人问津。他们是烈士,但是回来的,却只有一封阵亡通知书。每每提及那里的故事,林芊都会潸然泪下。她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哥,我真为你骄傲。林芊走了,萧牧天独自一人,站在大门口。他点起一根香烟。烟雾缭绕,白茫茫一片。萧牧天的双眸,于迷蒙的白雾之中,愈发的深邃与疏离起来,宛如是一眼暗泉,不时地涌动着暗波,晦暗不明。每年年关过后,军伍就会整理战亡将士的名单。到时候,会有一封封阵亡通知书,自边关寄回国内,寄到各家各户的手中。那是一条条鲜活生命的陨落,也是一个个家庭的破碎。萧牧天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幸运儿。至少,自己没有被沙场上无情的炮火所吞没。至少,自己还活着。每年此时,都是萧牧天最无助与无奈的时候。而今年这种感觉,比起往年更甚一筹。因为今年,他的袍泽义弟,叶汗青的战亡通知书,即将寄送回来。天平本是英雄定,不见英雄享太平。留疆那一战,叶汗青以八百人马,拖住敌人百倍兵力,战至最后,血染大刀,滑不可握,流尽最后一滴血,直至萧牧天率大军压境,才敢倒地!犹记得出战前一晚,叶汗青手捧倒满浊酒的泥碗。“哥,如果明天我回不来了。我妈就是你妈,我妹就是你妹,记得给我爸上坟。”
“臭小子,胡说什么?”
当时的萧牧天,给了这小子一拳,不许他胡说。只可惜,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