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伏龙城。　　孙家的汽车穿行过巨壁，驶入位于上城区中心的闹市区，朝着那座在伏龙城西南角的下城区都能够看得到宏伟宫殿——伏龙宫。　　帝都伏龙城是亚特兰最大的城市，整座城市由四个区域组成，分别是皇族们居住的内城区，传统贵族们和新兴的大富豪们居住的上城区，一般的官吏和中产们居住的中城区，以及普通人居住着的下城区。　　至于那些最底层，靠着救助金过活的贫民们，自然是没有一个专门给与他们的城区的，他们只是混杂在下水道和破烂的烂尾楼里，做着灵活的工作。　　当然，在工业革命的引领和人权运动的发起下，伏龙城已经有了相当大的变化，这些城区之间已经不像之前那样，通过一座座宏伟的巨壁隔离成环状，而是分落在整座都市的四角，相互紧贴，却又互不打扰。　　只是那些历史遗留下来的像巨人一样的高墙，仍然矗立在那里，向这座城市的人们诉说着，曾经的王朝是多么的等级森严，井位有序。　　车窗外车水马龙，熙熙攘攘，汽笛声和行人的叫吼声透过隔音的窗户，扰乱者车子内的孙老。　　无论是上城区，中城区，还是下城区，只要逼近了闹市区，就都是一个德行，围绕着止不住的喧嚣。　　孙老放下了手上的任务纪要，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将头靠在后座椅上，闭上眼睛准备假寐一会儿，却感觉到了喉咙里传来刺痒，赶忙掏出手帕，捂住嘴巴。　　年龄上去之后，他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精力不如从前，以往熬夜办公处理政务之后，第二天早上还可以和兄贵们在健身房里大战三百回合，甚至有时候还能有精力去拉练十几公里。　　但到了现在，回到了帝都之后，只是连续的开了几天的会议，调查了几起案子，就已经让他身心俱疲，顿感无力。　　但作为帝国孙家目前实际的掌权人，他有太多的理由不能停下来了，无论是帝国的稳定，家族的荣耀还是那帮子威胁着人类生死的诡异们，每一件事都像是一座大山压在他早已腐朽年迈的身躯上。　　有些东西，离开了就是离开了，无论你再怎么保持锻炼，用完了就是用完了，不会再凭空出现出哪怕一滴。　　“咳咳咳。”

几声咳嗽之后，孙老松开手帕，快速扫了一眼上方的红色，刚忙藏到身后，挡开了身旁助手扶过来的手：“不碍事。”

“老爷，你可得保重身体啊。”

身旁的中年人讪讪地收回手掌，眉宇间却充斥着关心。　　“哎，阿文，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经过这一闹腾，孙老也没了小睡一会儿的念头，再一次重新掏出平板，检查起上面的文件来。　　闪烁着的屏幕上几张照片的旁边，用红色的字体标注着莱东集团诡异入侵案。　　“老爷，喝点水吧。”

被叫做阿文的助手，从车子的一旁取出水杯递了过去：“从我十七岁开始跟您，到现在已经有三十多年了吧。”

孙老点点头，接过水杯：“一晃也都三十多年了啊，阿文，这么多年辛苦了。”

顿了顿，孙老又一次开口：“家里的那些不肖子，以后可能还得靠你帮扶一下。”

“老爷，您这是什么话？”

阿文的眉头皱到了一起：“您的病情加重了吗？少主他们知道了吗？您都这个年纪了，为何还事事亲为，永远在第一线？”

“刚刚那手帕上面是什么，你拿给我看一下！”

孙老见他那急迫的模样，不由得露出笑容：“行了阿文，没事儿，我开玩笑的，没大碍。”

阿文的眉头却是皱的更紧了，壮硕的身躯已经绷紧，炯炯有神的眼睛死死盯着孙老，一字一顿：“老爷，把你的手帕拿给我看一下。”

“我要说不呢！”

孙老的眼神也眯在了一起，车窗外的嘈杂声在这一刻像是离他们远去，二人之间那古怪而严肃的气息，让前方的司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哎！”

几秒之后，孙老叹了口气，将手帕递了过去，手指用力在阿文胸口戳了戳：“你啊，有些时候，就是太认真了。”

阿文也不理他，结果手帕，连忙打开，看到那抹红色之后，心头猛地一紧，脸皱的像是个苦瓜。　　他连忙抬起头，看向孙老，想要说点什么，却看到孙老正浑身颤抖，捂着肚子，就连嘴角都在不断地发抖，汗珠从额头一滴一滴的落下，像是在忍耐什么一样。　　“老爷？怎么了，老爷！”

阿文见他那副模样，焦急的表情又重了几分，手脚不知道放在何处，就要招呼着司机停车。　　“哈哈哈哈。”

孙老终于憋不住了，捂着肚子笑了出来：“阿文，哈哈哈哈，你低头闻一闻。”

“啊？”

被眼前的一幕搞得懵比了的阿文，机械性地低下头，看着手帕嗅了嗅。　　“这是，番茄酱？”

“哈哈哈哈哈！”

孙老笑的前仰后合，手掌不停地拍在中年人的肩膀上：“哎呀，哎呀，阿文啊，凡是啊，不要太认真。”

“老头子我啊，可没打算这么快就归西。”

“呼~”身旁的中年人却完全没有跟着孙老一起笑的意思，整个人的脸耷拉了下来，板到一起：“还好您没事。”

“啊哈哈哈哈，阿文啊，不好笑吗？你为什么不笑？”

“不好笑，一点都不。”

“刺啦！”

刺耳的刹车声传来，银色的轿车瞬间停了下来，阿文赶忙伸过身子，挡住了孙老因为急停而甩向前座靠椅的身子。　　“怎么回事？”

孙老撑开阿文，又换回了以往那副严肃认真的样子，仿佛刚刚在阿文面前那副顽童模样的人和他没有丝毫关系。　　“老爷，是游行的人。”

司机回答道。　　孙老皱皱眉，按了一下车门上的按钮，将脑袋探出车窗。　　窗外，一个个穿着各异的人正扯着横幅，拿着喇叭，在闹市区的中心示威。　　而握着警棍和防爆盾的调查署队员们，早已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老爷，您是没在这个时间来过这边，所以才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已经持续很久了。”

司机瓮声翁气的开口：　　“这半个月以来，几乎每天都会有人游行，不过用不了多久，等到上班时间到了，他们自然也就会散去了。”

“毕竟，没有人会和自己腰包里的钱过不去。”

孙老听着司机的话语，眉头蹙的更紧了，张口问道：“因为什么游行？”

“哦这个我知道。”

司机继续说道：“说是因为那个莱东集团接受调查，所以莱东超市关门了的缘故。”

“莱东超市？”

孙老眉头皱了皱，思索了一会儿，朝司机问道：“我记得那是上城区莱家的产业吧？”

“这些下城区和中城区的人为何要来为他游行？”

孙老目光锐利，他手上的平板上，“莱东集团遭诡异入侵”这几个字，正闪烁着刺目的红光。　　亚特兰帝国建国已经数百年，国力旺盛的同时，内部早已积劳成疾，社会的矛盾也已经尖锐化。　　尤其是在诡异的冲击下，经常性的演习和停工更是让普通人的生活越来越困难，而处于顶层的贵族们和大商人们却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双方的矛盾已经愈演愈烈，孙老想不明白，为何这种情况下，这些中城区和下城区的子民们，还要跑到上城区来游行。　　“老爷，您是不知道。”

坐在前方的司机一边盯着游行的人群，一边开口：“莱东超市在我们这些人的圈子里，可是大有名气啊。”

“哦？说说看。”

游行一时半会儿也无法结束，孙老拉上车窗，身子靠到椅背上，一边翻弄起和莱东集团有关的案子，一边示意司机说下去。　　“莱东超市啊，从营业的时候开始，卖东西的价格，就比别的超市要低上不少。”

应当是说到了司机感兴趣的地方，他的话匣子被打开了，就连语速也快上了不少：　　“不仅如此啊，他们还会把东西的成本价直接标在上面，清楚的告诉你，你买的这个东西，这家超市到底赚了多少钱。”

孙老沉吟一声，却不做表态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知道仅仅凭借商品价格低，可没办法让这么多人爱戴的，司机一定还有下文。　　果不其然，司机继续开口道：“而且啊，老爷，莱东超市的工资啊相当高的，虽然比不上我给您开车的工钱，但和下城区，中城区的平均工资相比啊，那可是高了一大截，和一些小官员相比，都是差不多的。”

“还有那个规章制度，哎呀，每周休息两天，每天工作六个小时，每年还有四十天的带薪长假，女生有产假，男生有陪产假，一视同仁，停工不停薪。”

“就是在前一段时间，总是避难演习啊之类的事情，导致各行各业三天两头停工的时候，莱东集团不仅没有裁员，反而仍然坚持着给员工发工资，老爷您说说，这样的企业，我们亚特兰的子民们，怎么可能不爱戴？”

“这样的企业，他的老板却被抓了起来，说是什么贪污受贿，和官员有所勾结，这样的事情，也怨不得他们游行吧。”

孙老听着司机的话语，面色越来越沉，眉宇间的忧虑又重了几分：“可是小王啊，你说的这些，也就只有工资高一些是实打实的吧？”

“剩下的这些假期啊，上班时间啊之类的制度，最多也就是比亚特兰基本工作法少了一点点罢了，仅凭这样，就能打动子民们的心吗？”

“老爷啊。”

司机小王苦笑一声：“您是没有在外工作过，所以不知道这些事情。”

“我是命好，跟了您，拿着不错的薪水，也从下城区搬到了中城区。”

说着说着，司机嘴角上那残存的苦笑都撇了下去：“我的那些一起长大的朋友们，可都惨喽。”

“基本工作法，哎，帝国制定的法律规定的是一点没错，但执法的人可都是上城区们的官老爷，开着公司的人也都是上城区的大商人。”

“什么一周只能够工作38个小时，什么加班要付四倍的工资，这些啊，我可是一点都没看到。”

司机的语气也从一开始的恭恭敬敬戴上了些许的怨气：“我的兄弟在车间里工作，一周啊，可是不停的880呢，挣得可比莱东超市的收银员低的多了。　　“还染上了一身毛病，每个月的薪水，吃饭买药就剩不了多少了。”

“880是什么意思？”

孙老疑惑。　　“哎呀，这你顾名思义也能听得说来吧。就是从早上八点干到晚上八点，一周工作七天，没有休息日的意思。”

司机摊摊手，轻飘飘地说道。　　“大胆！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阿文见他那副样子，赶忙呵斥道。　　“啊！属下知错。”

司机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话的语气有问题，两腿一软，汗珠瞬间从额头上滴了下来，就要打开车门请罪。　　“哎，无妨。”

孙老摆摆手，伸过手拍了拍司机的肩膀：“继续说下去，没事儿。”

“对了，你那兄弟天天工作那么久，还有时间陪家人吗？”

“好，好的老爷。”

司机咽了咽口水，惶恐地看了看后视镜，语气也没那么亢奋了，平静了不少：“哪有家人哦，不仅工作的时间长，薪水也是微薄，给的工钱也就刚刚能够养活的了自己，可别提娶妻生子了。”

“至于其他家人，上个月的时候，他老家的母亲去世了，他连夜请假回去奔丧，回来的时候啊，却被告知违反了公司规定，被停职两个月，没有薪水。”

孙老越听面色越阴沉，沉吟一声：“既然工作待遇那么差，他们为什么还要做呢？若是工作一个月都存不下来积蓄，为何不向政府申请救助金呢？”

“那还能怎么办呢？能活着就不错了。”

司机：“至于那个救助金，呵呵，听说有人一年前申请的，现在还没办下来呢，每时每刻都是正在走程序了。”

“老爷，这帝都挤满了这么多人，我不干就有的是人干，我们啊，没得选择的。”

“这一段时间，动不动就演习，动不动就没了薪水，他们能怎么办呢，他们呀，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能做的，只有服从帝国的调遣，一次又一次地钻到防空洞里。”

孙老的眉头紧锁，抱着胳膊的手掌也使劲攥着了袖口：“可是，若不演习，便有可能因为灾难丢了性命。”

“额。”

司机一时哑然，顿了顿才说道：“可是，若是因为演习没了工钱，他们一样要饿死，不仅如此，帝都的居住证每年还要交钱呢，若是交不上去，就要被赶出去了。”

司机说到这里，看着后视镜里孙老阴沉的表情，眼珠子滴溜一转，谄媚道：“所以啊，老爷，我真的很感激您，若不是跟了您，跟了文叔，我现在，恐怕也是一样，过着那样的生活，嘿嘿。”

“呼~”车窗外游行的人群慢慢散开，孙老长舒一口气，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他总感觉自己的心里堵得慌。　　自己一生戎马，不是在前线，就是在前往前线的路上，就算是快要到了退休的年纪，也依然奋斗在对抗诡异的第一线。　　为的是什么呢？　　难不成真的是皇家的统治吗？　　司机这平平淡淡的几句话，搞得他很不舒服，几秒后，汽车重新启动，孙老也随之开口：　　“小王，你的那个兄弟现在在哪工作，有兴趣来我府上吗？我碰巧缺几个人手。”

“真的吗？”

车刚开了几步就又停到了路边，司机小王眸子放光：“那我现在打给他可以吗？”

“嘿，你这家伙，你在上班你知不知道？”

阿文面色垮了下来，就要发火。　　孙老却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接着开口道：“没事儿，你现在叫他吧，刚好我下午有时间，可以见见他。”

“好嘞老爷。”

小王的头点的像是小鸡啄米：“我让他下午就来，一定来，穿最好的衣服过来。”

随后也不等孙老回话，就拨通了手机。　　孙老在后座和阿文对视一眼，摇摇头，都露出了苦笑。　　“哎，二毛，我给你讲哦！你的病有救了，我这边有份工作，你一定想不到是……”几秒后，小王兴冲冲地冲着手机说道。　　“嗯？你不是二毛？”

“啊？”

“嗯，对，是我，没错。”

“什……什么？”

“好，好的，我知道了，我下午过去。”

小王放下了手机，空气安静了下来。刚刚还兴高采烈的司机此时却沉默不语，只是盯着前方，静静地扶着方向盘，瞳孔放大，失去了焦距。　　阿文在后座上皱着眉头。　　孙老深邃的双眸先是合上，再睁开时，已然变得无比锐利：“怎么了，小王。”

不知道了过了多久，司机才突然开口：“对不起啊老爷，我兄弟他，前天在家里自杀了，没办法帮老爷分忧了。”

“对不起，对不起……”　　两滴晶莹滴落到了方向盘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