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张邕签了离职文件，但最终约翰并没有在签字，而是让伊莲娜将张邕签字的文件永远封存了。　　他写了一封邮件给保罗。　　“张邕毫不犹豫的签字了，但看过他给我资料后，我改变了主意。　　你知道集团内部正在推行SAP系统和Salesforce，大家都在执行，但上上下下真正支持的人并不多，多数人觉得这是难以忍受的Paper work，增加了无数的工作量，但并没有实际的意义。　　这套系统并没有在美国本土之外使用，可能也是担心会遇到本土文化和办公习惯的冲突。　　但当我打开张邕留给我的资料，我产生了错觉了。不是简单的资料，不是客户名单和项目名称。那简直就是一套迷你版的ERP系统，有所有你想要的信息，还有历史信息的查询，基于信息分析总结后的行动方案。　　我看得出，这套东西他应该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但我问了代表处的其他同事，没有人知道这套系统，从没人听他提起过。我的意思是，他只是把这当做自己管理项目的工具而已，觉得就应该是这样的。　　除了销售部分外，还有大量的技术细节，也有后续相应的技术方案，甚至交给谁，是钟小飞博士解决，还是马克，或者李察，都有明确的标注。　　他把全套资料都给了我，没任何保留，也看不出有什么不舍。我有一种感觉，这些资料他都已经记在自己心里，就算我们将他强制搜身，也无法把这些资料从他身上拿走。　　附件是我从他手里接过来的资料，我没做什么处理，给我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　　现在，我有两个难题。　　一个是把这份资料传给谁？找一个张邕的继任者并不难，有了他的这份资料，后来者也应该很快就可以上手。但是我们还能看到这份资料这样继续更新吗？我想很难。　　还有一个难题就是关于留在他脑子里的部分，我觉得很难有人真的从张邕手里夺走它，我说的不只是这些资料，而是实际的项目。　　我知道SKydon的管理，是靠体系运转而减少对某个人的依赖，但这个张邕很特别，他能使我们的体系运转的更好。　　还有一件事，我要向您汇报。田晓卫并没有离开中国，他还在这里。这是个从来不做小生意的人，结合卡尔之前的报告，我认为工程中心近年来出现更大项目的几率是非常大的。这次我们不容有失，我们需要一个经验丰富对用户熟悉的人在此项目上操盘。　　可是，我们明明已经有了一个现成的人选在这里，为什么要改变？　　所以，我想申请，将张邕留下。从他这份资料里，我也很难相信他会单一的跟随某个人，我觉得他的视野应该高过Tiger的。”

保罗皱着眉读完了这封邮件，然后又打开了附件。　　最后，他给约翰回信，“我从没有下达过让张邕离职的命令，这一切本来就是交给你来评估的，他本就是你的人，你可以自己做决定的。”

……　　……　　Lily离自己的成功只差一秒。　　张邕终于拿起电话打给了他，但电话接通的瞬间，忽然又一个来电打了进来。张邕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他挂断了自己拨出的电话，而是接起了打入的电话。　　来电的是伊莲娜，“老板说你签的那份文件没有通过，已经让我永久封存了。他希望你即刻回来上班，如果有什么疑问，可以随时打给他。”

“好的，太突然。我需要考虑一下。”

“嗯，我只是帮老板传达他的态度而已。私人角度，我劝你慎重考虑，我不喜欢这种出尔反尔的做法，这不符合公司的管理，也没有体现对人的尊重。我知道你的选择很多，自己考虑清楚吧。”

“我知道了，谢谢您。”

Lily的电话随后就回拨了过来，“张先生，我好像错过了您的电话，您在找我吗？”

“对不起，Lily，打扰你了。刚才的确是要找你，但是现在不需要了。我们还是保持联系，好吗？”

Lily不无失望，“好的，张先生。希望未来还能接到您的电话，Eka这个职位我们推荐了很多人选，他们都不满意。其实，您为什么不过去谈谈呢？这对您又没什么损失。”

“我会考虑的，谢谢你，Lily。”

……　　……　　张邕第二天正常上班了，和平时一样与大家打招呼。除了伊琳娜，没人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甚至见到了约翰，也是问候了一声早上好，就再没多说一句话。约翰心中感觉颇为复杂，他说不清，是自己给了张邕一次机会，还是张邕给了自己一次机会。　　远方的怒发狂人前一晚刚好找张邕要资料，知道此事，怒发狂人大怒，“小子，你还有没有点骨气？让你走就走，让你留下就留下？至少要让你们那个什么鸟约翰出来下跪，净水泼街黄土垫道抬你回去才行。你为什么一定要留下？就算SKydon这个平台不错，你该做的也都做完了，不用一定在这里委屈自己。”

“舍不得。”

“有点出息好吗？Skydon再好，又不是你的，真把自己当SKydon主人了。以后的路还长，哪有那么多儿女情长。”

“我不是舍不得Skydon，这点我早就想明白了。”

“那是什么？”

“舍不得推翻自己做的事。我如果离开，比如说到了Eka，我一定还会做同样的事，势必会和SKydon产生竞争。我不怕竞争，只是SKydon参考站的一切都是我亲手做的。竞争，意味着我要将自己做的事全部废掉，换上新的系统。我舍不得废掉自己曾经的努力。”

怒发狂人声音低了很多，“不可救药。”

“那怎么办？师兄你改行学医还来得及吗？开点药给我。”

“十大名医活着也救不了你了，滚回你的SKydon吧。”

怒发狂人最后附上了一句F开头的英文。　　……　　在保罗给约翰回信后不久，约翰又给保罗打了一个电话。　　职场的人都知道，如果有些内容不适合留下记录，电话才是最好的沟通方式，这次的内容关于卡尔。　　“我觉得有一点奇怪。卡尔来中国，不是和中国办公室并行的来做业务发展吗？我们可以支持，但不需要参与的。如今卡尔要我们提供行业用户名单，这里会不会有潜在的风险？”

保罗沉吟，“但是卡尔的计划是史蒂夫明确支持的，为此我们可是向霍顿支付了相当可观的咨询费，还是支持吧。”

“可是这不属于代表处的工作，我们做了，将来的功劳要算在卡尔和霍顿身上。而影响了我们的业务，卡尔不会为我们负责的，这很难啊处理。”

“卡尔不是想要张邕去辅助吗？就派张邕一个人去好了，有什么事都让张邕处理，这就是我们最大的支持了。”

“张邕的业务怎么办？我看到他的资料后，对中国的参考站业务充满了信心，这可能是我们最重要的增长点。”

保罗嗤笑了一声，“你刚刚在你的邮件里给了张邕高度评价，现在是我检验你的评价是否客观的时候了。既然这么能干，那就一边去帮助卡尔，一边处理自己的业务，两边都要做好。中国有句谚语，是不是好马，要跑起来看。”

同样是西方人的约翰，没觉得保罗这句中国谚语哪里不对。　　于是张邕在被辞退又此召回的第三天，就拨打了卡尔的电话，然后奔赴了上海。　　……　　……　　张邕不喜欢霍顿，这种感觉并不常见，他很难随便去讨厌一个陌生人。即使Tiger一直不喜欢他，他也会把Tiger当做自己的老板来尊敬。　　但这个霍顿给他的感觉很奇怪，他看似高傲，对谁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见张邕只是随意的点点头，然后就像是张邕老板一样安排他的工作。　　张邕不在乎别人狂妄，毕竟，这世界上很少有比晓卫更狂妄的人。但他知道，晓卫从来不是霍顿这样子的，他的狂妄主要表现在“直接”上面，他不喜欢客套，一句话就直指人心，在于与人交流时候的强大气场，令对方压抑，且不自觉的服从。　　但平时的晓卫其实是个很有礼貌的人，无论是对前台，还是清洁工，都很有礼貌。就是谈判的时候，如果对方不主动挑衅，他也会很平和应对。他是一种真的强大和骄傲，强大到根本不屑去和别人争得失，连经营多年的Skydon也说丢弃就丢弃，毫不心疼。　　所以他觉得霍顿的强大和高傲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如果一个人不分场合不分对象的秀肌肉，张邕想起一句姐姐张虹爱说的形容词，“这不是二傻子吗？”

与霍顿的交流更是如此，晓卫从来都是直接的，他不在乎你喜欢还是不喜欢，而霍顿每句话都在绕，用一种委婉的方式来回避问题，而这种所谓“委婉”表现的具体形式，就是我很有背景，我和他们领导的领导很熟。　　张邕有一丝不舒服的感觉，他觉得，一个真正有背景的人，不会把自己的背景总挂在嘴上。　　霍顿也非常的不喜欢张邕。他以为卡尔看中的人，应该是是一个才华与激情并存的职场精英，拿着名牌大学文凭，穿着考究的西装，满口别人很难懂的理论和名词，讲话神采飞扬滔滔不绝且口才过人。　　但张邕很显然太过普通了，而且他很安静，话很少。但一旦开口，就是在寻求一个最正确的答案，这让他有一种被拷问的感觉。　　他最不喜欢的是张邕的眼睛，那双眼睛根本不是属于职场的，甚至不是属于成年人的。那双眼睛太单纯，单纯的反而让人害怕，因为他似乎你能用最简单的方式，将一个人彻底看穿。　　霍顿有些后悔，他不该让卡尔安排助理过来。他可以自己出面，至少安排一个自己人，来陪卡尔一起。　　他看着张邕，心里的念头和当初赵爷一样，“哪来的这样一个怪物。”

“霍先生，对不起，您是姓霍吗？”

霍顿很明显的不悦，“我姓李，叫我霍顿好了。”

“好的，霍顿。我问您，这封拜访函是您通过协会的渠道正式递交的拜访函，我不理解，有了您的关系，为什么还要这样费事？我们直接和他们高层对话不好吗？至于您说的专业问题，领导可能不懂技术，但是不会连自己的业务都不知道，只要我们提供相应的解决方案，他会能把我们介绍给相应的部门的。目前的交流方式，我觉得可以让我们的代理商直接处理，根本不需要我们三个人在这里。”

霍顿的声音立刻提高，带着训斥的语气，“你见过的最高级别领导是哪一级的？你一个外企职员根本不懂高层的事，也不懂高层的运作。我在动用我的关系，而你要做的，是从相应的渠道入门。你们老板派你来，是让你辅助卡尔来工作的，不是来质疑我们的计划的。Understand？”

“我是老板派来辅助卡尔的，您说的很对，但这句话里我没听到您在哪里？我会按卡尔的计划执行，您可以把您的建议给卡尔，但您直接和我这样下令以及发怒，似乎没有用，也没有道理。”

“小子，知道你面对的谁吗？小心你在SKydon的饭碗，更小心你在上海的安全。”

“霍顿，目前我们是合作状态，如果您再次出言威胁我的安全，我现在就报警。”

……　　……　　卡尔一头雾水的看着两个吵起来的人，二人说的是中文，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事的，卡尔。我和霍顿在具体行程的顺序上有一些小的争执，我们会达成一致的。”

张邕转向霍顿，“你最好客气一点，我现在还不想在卡尔面前说太多的话。”

霍顿的气势弱了很多，或许他本就不是强大的那一个，“对不起，卡尔，邕说的对，我们有一点小争执，但会没事的。抱歉，邕，我没控制住我的脾气。”

这也是卡尔第一次真正见到张邕，他到没有太失望，张邕和他想象的并不相差太多。当然他觉得一个可以说出自由和梦想的人应该更加的阳光一些，但张邕这个样子他也可以接受。他知道，有些人的阳光在外表，但有些人是藏在心里的。　　但张邕对卡尔有一点不解。　　他心目中的卡尔，是曾经的SKydon全球第一副总裁，成熟睿智，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每一个角落的SKydon生意都操控在自己手上。　　他不理解，为什么像卡尔这样的人，会受霍顿的影响。而在他看来，霍顿远远算不上高明。　　一次并不愉快的交流，没有想象中的结果，三人约定第二天继续商议，然后各自回房。　　张邕刚刚进入自己的房间，房间的电话就响了，他接起来，是霍顿的声音。　　“我还在刚才的位子上，你下来，我们需要单独交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