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了咖啡，三人彼此道别，约了会场再见，然后各自赶路。　　如果高平和众合的人在这里，就会明白了北斗星为什么要退出对Mag的角逐了。因为陈小明告诉范明轩，你无需收购任何企业，也无需和任何人合作，给我三年时间，我就能搞出更好的，世界上顶级的GNSS板卡和芯片。　　陈小明的信心彻底点燃了范总的激情，他愿意不惜代价，将小明请回中国。而同时他放弃了对Mag收购，毕竟，收购Mag后，整个公司完全的整合只怕也需要不短的时间，与其如此，还不如从零开始，搞自己的产品。　　“你看到了，都是为板子来的，这是下一个风口浪尖。你还怀疑我为什么来吗？如果天上是我们的北斗卫星，地面的接收机却都是外国芯，你觉得我们这些北斗人还有面子吗？”

张邕点点头，没多说话，他紧踩油门，继续体会着风驰电掣的感觉，车速很快又接近了200km。　　“小子，你就没什么想法？别装深沉，我不信。”

“大哥，我现在没办法思考未来，眼下的事还看不清楚。本来一切都是传闻，如今小明师兄直接给我挑明了，Mag肯定是被收购了，可以确定是SKydon。我现在还不知道SKydon是让Mag独立发展，还是完全吞并。我希望能并存，但如今看来很难，应该还是并而不存，我的落脚之地已经没有了。”

“你别瞎琢磨了，如果你们是不同类型的企业，比如精准农业，三维，航测，都有可能并存。但你Mag就是个卫星导航公司，SKydon留着你们干嘛？一定会完全的整合，各个部门合并。并了你们就不复存在了。对，你刚说的，并而不存。……”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保不齐把你并到SKydon，分到宫少手下，让公公给你当老板。”

张邕笑了，“不错，他升级为大总管，我只能做个乖巧的小太监。”

……　　……　　张邕很快感觉到了InterGEO的热烈，ChinterGEO虽然一样隆重，但依然是一个行业的盛会，而InterGEO却似乎可以影响整个城市。　　无论机场，车站，还是地铁里，都能看到InterGEO的海报。　　而通往场馆的地铁，每一个换乘站，地铁站的地面上，都画着带有InterGEO logo的方向指引，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城市的盛会。　　这是张邕第一次走进InterGEO的会场，他被深深震撼，也被深深吸引。　　将近上千的全球展商，数万平的场馆，以及20000余人的观展客商。张邕忽然明白为什么这个会能带给一座城市影响力，这两万观展人群，在中国任何一个城市，都掀不起任何波澜。但在德国，斯图加特不过才六十多万人口，两万大概让这个城市增加了百分之三的人口。　　他见到了许多之前只是听过名字的大牌厂商，除了熟悉的SKydon，Eka，康目等传统测绘品牌，还有空客，Arcgis，Autodesk，IGI等在航测，遥感，三维，制图等各个相关领域的佼佼者。每家企业都在这里展示着自己最好的一面。更有无数的企业，把自己的新产品发布，发在了InterGEO上。　　除了传统的设备，张邕还见到了漫天飞舞的无人机，各种距离和不同模式的三维激光扫描仪等，无数最前沿的科技和产品。　　但最让张邕感兴趣的，却是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这些是他平时难得一见的。展会刚一开始，他和赵爷这些人打了个招呼，就消失在四个展区无数几平米的小展台之间。　　与ChinterGEO最大的不同是，国内的小展台都是一些小经销商，或者卖一些小东西的制造商。而这里的小展商，往往都是一些研发型企业。他们只有几个人，却能自己做出一个小产品，或者全景相机，或者小的三维建模系统，或者一个无人机的飞控，很多小东西的技术含量非常高。　　他几乎没没去大的展台，一个是不想遇见太多的熟人，特别是不太想见Eka的人。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些大公司的资料，他很容易从各个渠道得到，而看一些小的科技公司的产品，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他和汤力维以及王悦鑫的组合，何尝不就是一个小小的研发单元呢，他想看看，这种规模的企业，可以做些什么。　　他路过了Mag的展台，远远地看到了一些熟识的脸孔，却没过去打招呼。他本是借度假来参展的，觉得还是不见面最好。　　他很怀疑大色娃远远地看见了他，但老板很快扭转了面孔，继续和身边人谈笑风生。他也赶紧走开，继续流连在一个个小展台中间。　　直到第二天，张邕才再一次出现在C馆。　　因为中国制造的快速崛起，C馆被InterGEO定义成了中国馆，多数中国企业都安排这这里。除了华泰东方尚达这三家，也有众合北斗星，还有国内所有的传统光学仪器制造商，超图软件等。小展台参展的小型制造公司，也有数十家之多。　　张邕回到了赵爷的展台，接过接待人员递过来的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半瓶，他终于感觉累了。　　“赵总呢？”

“那边，正和老外谈话呢？”

女孩指向展台内部，一个相对比较私密的空间。张邕一口水卡在了喉咙，他惊讶的看到，和赵爷正在激情对话的，居然是他的老板，小色娃。　　他不知道双方在谈什么，不好过去打扰。只是举起了手，远远的向小色娃挥了挥。看起来专心谈话的小色娃，居然看见了他，也远远的挥了挥手，做为回应。　　赵爷见状，回头，看见了张邕，也摆了摆手。但无论赵爷还是小色娃，似乎都没有邀请他过去的意思。张邕当然不会贸然打扰，他摆摆手，说了句 take your time。然后开始整理自己这一天观展拿到的资料。心中却有些疑问，他们在谈什么？按理说，小色娃如果要和中国公司交流的话，应该是要先通过他才对。他想了想，安慰自己道，我不是在休假嘛，所以老板只能直接联系赵爷，这倒也合理。　　好在不久，他看到怒发狂人和鹏总一起转了回来。　　“你这小子，一天都没见人，跑哪去了？”

“你看，”张邕捧起那一大堆资料，“都在这里，你看。”

鹏总笑道：“你还是那个技术型的领导，我和你师兄刚才还在谈起你，似乎很难定位你是个什么类型的人，你懂得太多，这对手下人来说，会有很多压力。当然这没什么不好，我就很佩服你，你这个每天骂你的和师兄，背后也在夸你。不过从企业管理的角度，你真的不如我们这位老大，……”他也指了指身后，正在和小色娃谈话的赵爷。　　“赵总的特点是，该懂的他都懂，不该懂得，他就能做到，一点都不懂。每一次向人请教，他都和小学生一样真诚，没人知道，他其实是个很危险的家伙。”

三人大笑，张邕竖起大指，“这个评价值得满分。”

一个声音道：“当我听到这样的笑声时，一般都是我的人在背后，将我的坏话。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赵爷一脸憨笑的走了过来。　　他先对着张邕道：“你老板在等你，你先过去和他聊聊吧。今晚我安排了一个私人晚宴，你过来参加，时间地址会晚一点发给你。都是你认识的朋友，会上太忙，明天我有代理商的招待晚宴走不开，所以今晚大家聚一聚。”

“好，谢赵总，我准时到。”

张邕笑着坐在了小色娃的对面，“老板，可好。”

小色娃叹道，“我希望没有着这里看到你，但我知道我一定不会如愿，所以我就过来看你了。”

张邕摇摇头，他当然不信小色娃来华泰展台是为了他。　　“你去Mag展台了吗？”

“没有，也没和任何人打招呼，不过我怀疑弗朗索瓦看到我了。”

“没关系，没打招呼就是没看到，弗朗索瓦知道怎么应付的。你怎么样？会上有什么收获？”

“实质性收获没有，但是学习了很多东西。老板，SKydon收购的事确定了吗？”

张邕不想再继续寒暄，直接提出了问题。　　“一切正式消息发布之前，我都不能说。我只能告诉你，你想到了什么，就是什么。”

“那么未来Mag何去何从呢？”

“这都是SKydon，我的意思是，如果收购的事是真的，这都是SKydon安排的，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我只想劝你，尽快接受弗朗索瓦的任命吧，不要以为也许北京办公室要被取消，你是否上任都没什么关系，其实这对你还是很重要的。”

“我会考虑，谢谢你和弗朗索瓦。但我更关心我这块板子怎么办？这是我做出来的，我不想这样失去他。”

“我很理解，邕哥，但很遗憾，你很难保住它了。我猜Skydon会继续保留这块板子，但会用在其他的行业上，我们有很好的速度和加速度的指标，可以用于航空航天。但在高精度市场，他们只会使用一个产品，一个型号，现在SKydon的板子足够了。他们可以把你抢走的四分之一的中国市场轻易的拿回来。”

“我不甘心。”

张邕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心里话。他不甘心，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不甘。　　他面对过很多失去，无论是工程中心，还是珠峰测绘，但没有一次像如今一样让他挣扎。在他心中，Mag这块板子不仅是Mag的，而是他自己的。他花了无数的心血，和中国伙伴，一起制造出来的。　　中国四分之一的市场，本是他的一场胜利。但最后却发现，这个胜利是属于对手的，他一切的努力都没有意义。　　“邕哥，想开些，这就是生活。”

法国人经典的对白，终于用在了张邕身上。　　“合并之后，SKydon还会继续让我负责这一切吗？”

“again，邕哥，这个问题只有Skydon才能回答。但按照惯例，SKydon更喜欢将人调离他们不熟悉的新岗位。他们会在其他部门给你一个新的职位，负责新的业务。并通过新的环境，来考察你的能力。说实话，我对你并不是太担心。你在任何一个岗位，都可以做的很好。你的生存能力，可能还好过多数法国人。但前提是，你只能接受SKydon的安排，你自己无法做主。”

“你和弗朗索瓦会怎么样？”

“谢谢，邕哥，谢谢你还关心我们的未来。……”　　“弗朗索瓦应该不会有事，SKydon对他的评价非常高。但Mag后面会转变成一个研发和生产单元，他可能只会负责一些后方的运营，不再管理全球业务。……”　　“至于我，应该是并入SKydon的销售体系吧。法国的工会很强大，美国人会小心安置所有人的。”

“我猜你一定有了自己的想法，只是还不方便和我讲吧。”

张邕露出一副我已经知道了的揶揄笑容。　　小色娃笑道：“只是你的想法，未来真的发生了，我们才能知道一切是不是真的。我现在，还是你的老板。你回北京后，还要继续Mag的生意，直到真有的有变故发生。好了，邕哥，不多说了，我们马赛再见吧。我先走了，不和乔治打招呼了，不方便。保重。”

“保重，老板，马赛见。”

张邕回到了赵爷一群人的桌前，“hi，Georg， I knew what did you do in last summer。（我知道你去年夏做了什么）”　　赵爷大笑，“我是个清白的企业家，Sir。”

……　　……　　百年历史的Steak House，半开放的后厨，食客们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大厨们将一块块腌制好的牛排，在明火的架子上烤的滋滋冒油。仅有的一点轻烟留在后厨，烤牛肉的香味却从后厨飘出，弥漫在餐厅的每一个角落。　　烤肉香，再加上这里，整洁的餐布，考究的餐具，昂贵的红酒，以及彬彬有礼的服务。让人身心都得到极大的安慰，就是食指大动，已经饿了的张邕，不时的看向厨房。　　后来他干脆起身，来到离烤肉架最近的一处窗前，“先生，你好，我能拍个照吗？”

“当然可以。”

光头大胡子的厨师接受了张邕的要求后，立刻用着手中的烤肉夹，摆了一个夸张的Pose，张邕一边道谢，一边笑着完成了拍照。　　这边怒发狂人不高兴了，“张邕，你给我回来。有点出息吧，你怎么也是Mag的中国区负责人，怎么见着牛排就什么不顾了。过来，我们听听你的高见。”

“我？”

张邕谦虚的摆手，“几位都是卫星导航圈的大佬，我一个小角色，安心学习就好了，我哪有什么高见。”

张邕倒不是故作谦虚，而是由衷的这样感觉。　　一字型的长桌摆开，坐在两边的，除了赵爷和怒发狂人，还有鹏总，众合的高平，北斗星科技的范明轩和建辉，X先生陈小明，还有华泰的几名高管。他实在觉得，自己和这些人相比，实在没什么份量，不如专心在牛排上好些。　　高平道：“你别谦虚了，这里的人对你评价都不错，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现在，关于自主知识产权的GNSS OEM板开发，我和范总有不同的意见，大家都有支持者，只有你还没发表意见了。”

高平和范明轩的争论很有意思，和他们对收购Mag的态度几乎一模一样。　　高平认为，收购一个成熟的产品，然后逐渐消化成自己的，这才是中国企业最该走的路。其实他有很多论据，只是碍于陈小明在场，不好多说。毕竟范总的观点，和陈小明息息相关。　　“收购一个企业的代价太大，而且无论是否喜欢，必须将整个公司的一切都拿进来。之后就要面对复杂的整合工作，西方员工文化和价值观与我们大不相同，还涉及不同国家的法律，这些都太难了。我依然认为，如果能只借助国外最先进的技术力量，而不是收购整个公司，这才是最佳的途径。比如，……”　　范总指着身旁的小明，“小明博士，一个人，就可以抵得上千军万马，我何必花大价钱买一个公司。”

高平正想着，如果不牵扯小明，而驳斥范明轩的观点。　　忽然，赵爷旁边一人，带着满满的自信，插话道：“除了你们二位说的两种方式，或许还有第三种。”

所有人目光立刻被鹏总吸引过来，只有怒发狂人注意到，赵爷似乎微微皱了皱眉。　　“第三种，就是不借助国外的任何力量，完全由中国本地公司，本土人才，搞出属于自己的GNSS板卡。”

所有人都愣了下，但很快看到了鹏总那双自信的目光。建辉道：“这当然是好事，但是除了鹏总您，这个行业里没有人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呀。我们由衷的佩服您和赵总呀。”

……　　张邕就是这个时候，被怒发狂人叫回了桌前。　　“张邕，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你如今已经接近GNSS板卡的一员了，让我们听听你的想法，对错都不重要。”

“其实呢，”张邕露出了赵爷一样的诚恳表情，“我真的没太多想法，我觉得三种观点，各有各的道理，也各有各的问题。研发和制造OEM板，是一个系统工程，涉及很多个方面。纯本地的研发，缺乏相关的管理经验，外来的技术力量，需要一个长期稳定的应用测试环境，收购的问题，则是成本太高。我觉得孰高孰低，只是我们吃着牛排的谈笑而已，没太大意义。这件事，我觉得还是做事后诸葛亮的好，就是五年后，我们再看，谁做好了，那么他自然做对了。”

“乖乖，我这是叫来一个外交部发言人吗？回答天衣无缝。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同一席话。”

认真的怒发狂人不打算这样放过张邕。　　其实，潜意识里，怒发狂人比其他人更信任张邕，他真的希望能听到他一些真正的想法。　　“你说的这一大套话，没有结论。现在给你一个选择，在鹏总，高总，范总之间，选一个出来。只能选一个，而且必须选一个，你会选谁？我给你一分钟思考，现在开始几时。”

“如果真的必须选一个，……”张邕的目光逐渐坚定起来，抬头扫视着众人，发现大家也都认真的看着他，似乎他的决定真有权威一样。　　张邕游离的目光，最后定格在高平身上。　　“那我选高总，收购一个成熟的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