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合的美国办公室，今天来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客人。　　高平和晓卫面对面坐着，都用一种特别的眼神审视着对方。　　他们算是旧相识，但几乎从来没有像这样面对面坐在一起。他们两个无疑是国内最早开始GNSS业务的先行者，相比之下，无论是李文宇还是赵爷，都只能算后来者。只不过二人从事的是不同的方向而已。　　就算是庞德，也不能和他们相比，庞德的东方公司或许更早，但东方是一家综合的测绘产品公司，最早的国产GNSS制造商，但参与GNSS业务的时间远在二人之后。　　他们知道彼此，或许在内心也曾有过暗暗的比较，但他们都没想到，有一天他们居然是在美国坐在一起，试图达成一些合作。　　高平自从众合上市之后，就永远西装革履，正式而得体。而腰围日渐增长的晓卫，则彻底沦陷成一个美国的牛仔大叔。　　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很难比较他们谁更成功，或许高平的企业更加成功，但晓卫则是一个潇潇洒洒的人生赢家。　　“高平，你知道我早期做生意，没花过自己的钱，都是拿着SKydon的钱在玩。”

“当然知道，那时候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但从SKydon离开后，我就成了暴发户一样的存在，喜欢用现金解决一切问题。比如我从你手里抢了派森，就是用钱砸出来的。”

“不怪你，是哈迪的问题，不过你想说什么？”

晓卫耸耸肩，“当然不怪我，哈迪这个土鳖不讲义气而已。但我想说的是，如今现金流对我很重要，最早垄断市场的红利已经没有了。现在我是靠资本活着，所以我为什么要向你提供资金呢？”

高平道：“晓卫你要知道，你的天工基本上已经沦为一个做小事赚小钱的企业，而众合在国内的财力你我都心知肚明。我并不缺钱，我只是需要用境外资金打一个时间差，避免和国内企业的竞争而已。你想挣钱，我可以从国内的渠道，各种方式支付给你。只会让你盈利，不会让你亏本的。”

“我相信。”

晓卫点头，但还是一脸的意气风发，似乎对天工如今的堕落并无半分惭愧，“你当然不会欠我钱，而且可以从各种渠道补偿我。但这涉及到另外一个问题，这钱是不是我想挣的？我喜欢挣钱的感觉多于钱本身。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从来都觉得自己是在靠智慧挣钱。拿走了你的派森，我不会内疚，只是觉得自己的出手狠准稳。但如果为你提供资金，这岂不是我放贷挣钱，我不做金融，不想靠利息活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好，我们就谈生意，就谈你刚说的派森。……”高平道。　　“我知道易目是个人才，但如今他只是一个光杆司令。邵文杰也在出派森的货，但他的主业是Mag板子，如今已经和SKydon正式签约。而你晓卫，是从来不愿意下苦工，只是喜欢躺着挣钱的人。我没说错吧？……”　　“按现在的局面，派森在中国的生意，只会越来越小。我知道你不在乎，有一天这生意没了，你就扔了它，再去做其他事。……”　　“但是，晓卫，我知道你很聪明，总能捕捉到各种机会。但如今世界，像当初SKydon那样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比如你想用同样的方式去拿赫兹，却没拿到，被我抢先了。所以，你应该开始考虑，把一个机会好好把握住。而且不要你来费心费力，我高平把你把握住，如何？”

“听起来很不错，你继续说。”

晓卫难得认真听别人讲话。　　“派森本来就是我们的，我们就继续做起来，但肯定不和易目竞争，只是继续帮你挖掘市场。而出货，全部通过天工。众合的销售队伍很强大，之前的队伍没有解散，正在寻找一些方向。我就让他们继续做下去。我老高带队伍帮你晓卫打工，你满意吗？……”　　“而这个结果，我觉得就是你用智慧获得的，因为你足够聪明，所以众合为你打工。这岂不就是你的风格。”

晓卫笑了，“这的确像是喜欢做的事，麻烦给别人，自己躺着赚钱。老高，你怎么会想到这种条件的呢？这个行业里没人和我谈条件，都是我开条件，别人一肚子不情愿却不得不答应下来。你该知道他们背后叫我什么吧？”

“当然，A打头的英文字母，或者H打头的的汉语拼音。”

“哈哈哈哈，”晓卫大笑，“你怎么会和一个混蛋谈条件。”

“因为有个朋友告诉我，你其实是个很讲道理的人。”

“嗯，”晓卫点头，“张邕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家伙。”

“你知道是他说的？”

“废话。全世界能说我很讲道理的，大概也只有他一个。”

“那我算第二个，”高平伸出手，“成交吗？晓卫。”

晓卫也伸出了手，“我喜欢你的道理，我们合作愉快。”

……　　二人很快的签下一份协议，高平拿出一瓶干邑，倒了两杯，“庆祝一下。”

“晓卫，我有件事不太明白，你觉得张邕是个怎样的人？”

“好像他现在是在帮你做事，难道不是该你评价他吗？”

“他现在做的事，的确都和众合有关，但他并不是我的人。他做了这么多事，我自己也想不明白他要干嘛。一般人的理解，他帮助众合这么多，一定是想在我这里多些人情，然后顺理成章加盟众合。……”　　“不是我骄傲，能被众合看上，其实是件很光荣的事。他虽然能干，没有好平台，靠他自己，也很难有什么太大的成就。他策划的这几件事，都非常成功，但是如果他背后没有众合这个靠山，其实他一样是做不到的。……”　　“我觉得，他带着团队加入众合，是件双赢的事。也许年轻人好面子，不好意思自己开口，在等我邀请他？”

晓卫嘴角浮现出一丝揶揄的笑容，“那你就邀请他试试吧。怎么，放不下你那上市公司老总的面子？”

“当然不是，生意做到我们这种程度，谁还在乎这种没用的东西。只是我不太想开口，因为我有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他一定会拒绝我，虽然似乎没什么道理，但我的感觉就是如此，他从没想过加盟众合。所以我也看不懂，未来他想做什么？”

晓卫放下酒杯，赞叹道：“好酒，我还得来一杯。”

然后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半躺卧在高平的沙发里，看的高平暗暗皱眉。　　晓卫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他刚到天工的时候，遭遇过一次考验，米河韦少想拿五十万买他手中一份报告。”

“九十年代？五十万？”

高平低低的惊呼一声，“一笔巨款，可以在北京买房。”

“他拒绝了。但受了很大的刺激，后来易目告诉我，他好像哭了很久。而且申请了休假，在家里养了两个月，才重新回到公司。”

高平叹道：“可以理解，要是我，估计半年都起不来床。”

晓卫则笑道：“我就不会。因为我也许根本不会拒绝。……”　　“这是我见过他一生最迷茫的时刻，但从此之后，他对自己要走的路一直看的很清楚。某种意义上说，张邕其实比我还不好打交道。我们都是讲道理的人，只是我们的道理，外面人未必理解。我的道理其实并不复杂，老高你就很容易懂了。但张邕的道理，只怕连你我都未必能懂。……”　　“他要是不想加入众合，一定有他的理由。不知道他的理由，你一定无法说服他。你觉得对他最好的结果，他却未必是这样想的。其实他和我还是有几分像的，快意恩仇，我不在乎恩仇，只在乎快意。但张邕，他没我这样洒脱，他也喜欢快意，但比我沉重。”

“我该这样理解，他比你更有责任感。对吧？晓卫。”

晓卫咧嘴一笑，“随你怎么理解，我也有我的责任感，只是这世界，值得我负责任的人和事并不多。……”　　“对了，关于张邕的事，你可以找找他M大那个怒发冲冠的师兄，也许他的话，张邕会考虑。”

……　　……　　三牧庄园。　　驾驶员芬利停下自己的车，又到了下午茶的时间。他下了车，看到田边桌子上预备的点心和咖啡，心中很是满意。　　但很快，有些令他不满意的事情发生了。　　他刚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却看见一群中国机师以一个戴眼镜的青年为首，走向了他的车。　　“喂，你们在干什么，走开，离我的车远点。”

他立刻朝着这批人吼了起来。　　与以往不同，这次众人没有被他吼的退开，而是站在原地看向眼镜青年。　　那个青年毫不惊慌，好像还笑了一下，这让他心中有一点不祥之兆。　　青年走向他，“你好，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一口地道的美语。　　“我叫芬利，你是谁？为什么带着这群人上我的车？”

“哦，先纠正一下，这里没有你的车，所有的车都是三牧集团的。至于我，我叫子昊，是李先生临时任命的农用机械主管。换个说法，你现在归我领导。”

芬利重重的放下手中的咖啡，大步来到尹子昊的面前，“我不管你是谁任命的主管，我不许你们动我的车。这些车很昂贵，而这些中国驾驶员水平很低，如果车被弄坏了，你要负责任。”

他比尹子昊高半头，站在并算不强壮的子昊面前，看起来压迫感十足。　　尹子昊微微抬头，一脸平静的看着芬利，从容不破中又带着几分蔑视，“我再强调一遍，我是新上任的机械设备主管。现在我要给我们的中国的驾驶员做一些培训。如果你愿意参加，我欢迎你做我的助教，如果不愿意，就继续享受你的咖啡吧。告诉你一件事，对这个型号的农机，我比你熟悉的多。好了，希望你喜欢今天的咖啡。”

尹子昊说完，给了芬利的一个得体的微笑，然后转身对着中国机师们一摆手，“走吧，我们继续。然后他敢继续阻挠，我不介意你们一起给他点教训。”

愤怒的芬利的确想伸手抓住尹子昊的后衣领，但他不知道这个中国人说了什么，他发现所有的中国机师忽然看向他，眼中有戏谑，愤怒，还有些不怀好意，他觉得心中一寒，立刻顿住，什么也没做。　　尹子昊带着两名机师上了车，他熟练的操作着设备，然后机车轰鸣着，向田间深处驶去。　　芬利愣住了，这时他又听到一个声音。“感谢主，你没动手。他刚才最后几句话，是告诉那群工人，如果你有什么不礼貌的行为，他们会以十倍回报给你。”

芬利转身，发现一个中国人正坐在他刚在坐着的位置，享受这下午茶。　　“你特么又是谁？”

“我叫张邕。放心，我是一个外人，和三牧没什么关系。我的同事正在里面和李先生协商，会把庄鹿车上的部分设备换成我们的。而我没什么事做，所以出来和你们一起享受下午茶。……”　　“我只是有一个友情提醒，你最好听子昊的，李先生给了他足够权限，他随时可以解除你的职务，然后送你回国。据我所知，你们和三牧并没有工作合同，应该都是以培训的目的呆在这里的。你应该没有工作签证吧？你是不是觉得只有美国才有移民局？你们能在这里干活，是因为李先生一直在保护你们而已。”

芬利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他坐了下来，然后低声道：“我们在这里其实只是工作而已，不想惹任何麻烦。我很喜欢中国，这里的人们其实很友好，如果可能，我愿意多待些日子。”

“你说得对，芬利，中国人很友好。只要你能表现出你的善意，我们自然会当你是朋友。”

张晓全开心的从室内走了出来，他和送出门的李小龙道别后，快步的跑到了张邕身边。　　“全搞定了，不止现在车上更换SKydon设备，装我们的。其他世界各地的车，也会都采用我们的方案。同时我们还将签下一份长期合作的战略协议，这个不是我能做主的，我要回去向高总汇报。”

“恭喜，晓全。不过你不用急在现在，高总已经去美国了。你把这个消息尽快告诉他吧，相信我，他一定会给你大大的褒奖。”

“哈哈，奖励就算了，但是开心呀。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米河的韦少又回来了，他刚才打电话给李总。被李总拒绝了，他不甘心，这会应该正在赶来的路上。”

片刻后，二人驾车离开庄园没多远，见到两辆京牌车飞驰而来，张晓全兴奋的按了按喇叭算是打招呼。张邕侧头，却发现对面车窗上，韦少英俊而愤怒的脸。　　韦少在北京等了一周，没有收到三牧的任何消息，心中终于有些不安。　　此时李文宇刚结束了一趟国际旅行，回到了公司。当他听了韦少的汇报后，立刻严肃起来。　　“你说张邕当众表示他们没机会了，然后在你们眼皮底下退房，并开车上了高速。是吗？”

“是的。”

李文宇长叹一声，“你尽快和山东那边联系吧，我想，我们可能已经失去机会了。张邕什么样的人，要离开肯定早就退房了，怎么会晚上赶回来，搭上半天房费，然后在你们面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