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张邕和高琳的最后一次见面，这本就是件小概率的意外事件。

　　而张邕也并没有再见到Tiger，他没有讨要Tiger的联系方式，只是留下了自己的名片。很显然，他的决定是对的，他再没有收到Tiger或者高琳的任何信息。看来，Skydon的经历在Tiger的心中已经完全的结束了，他不想再和故人有任何联系。

　　他只是一个私自夹带芯片在中美之间往来的老人，与这个圈子也已经再无瓜葛。或许张邕是他们在那段经历中唯一值得一见的人，但见或不见，又能如何。

　　张邕看着米其林，不知道他和汤米是否还有往来。但他没有问米其林，孩子的友谊与大人无关，还是让孩子们自由相处吧。

　　其实这是一个张邕心中预料到的结果，并不算意外。但他看到高琳似乎有意重新回到年迈的老虎身边，心中有些许感动，这个世界至少还不算冰冷。愿他们都好运。

　　这次偶遇只是一个小插曲，见过也就过去了。

　　此时的张邕，想着中国移动和北斗接收机的事，却如同见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渐渐的不能自拔。

　　Madam对张邕这个样子，已经见怪不怪，知道他又有什么新的发现。督促儿子完成作业，便自己先去休息了。

　　张邕独自出门，来到院子的秋千椅上，看着星空发呆。

　　中国移动的网络已经覆盖了整个中国，就连偏远的农村，也几乎不再安装固定电话，而是人手一部手机。

　　2G/3G的服务正在慢慢退出，4G网络已经全面铺开，全国大概是以百万为单位的基站数量。而以华为为代表的中国企业，正在推广5G的标准和设备，应该在几年之内，中国的5G网络服务一定会像4G一样，遍布中国。

　　移动网络本就有定位功能，只是精度不如GNSS，而且多路径的干扰比GNSS信号还厉害，毕竟定位不是它的主要功能，移动对此类的研究并不算多。

　　而随着移动互联的发展和众寻这样的公司崛起，定位服务，越来越与移动网络绑定在一起。

　　那么如果中国移动考虑，将GNSS北斗接收机引入移动的基站网络，绑定4G/5G+GNSS的服务，张邕觉得自己心跳的厉害。前景太过美好，他无法想象。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肤浅，依然是那个见识浅薄的家伙。他曾用自由与梦想来形容Skydon的基站技术，而且深深打动了李察等一批人。等他在飞机上偶遇刘以宁，才发现，众寻似乎更接近他的自由与梦想的标准。如今，如果移动网络和高精度定位相结合，那该是什么？

　　他想了想，默默道，是自由，已经不需要梦想，这是绝对的自由。

　　想到众寻和刘以宁，他心中忽然有些担忧。众寻很强大，意识和模式都很领先，而且刘以宁有很好的吸金能力，这是传统的导航圈做不到的。而良好的财务状况，能帮助众寻走的更快，走的更远。但是……

　　如果众寻和中国移动比较起来，这就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较量。如果中国移动想提供和众寻一样的服务，那么他的竞争优势显而易见。他决定和刘以宁谈一谈。

　　……

　　第二天，还是在Tutu的咖啡厅，张邕对面坐着总算换了衣服换了鞋的刘芯。

　　刘芯拒绝了张邕的咖啡，自己要了一杯可乐。张邕才发现，每次约在华强北的麦当劳见面，惟一的原因，就是，刘芯真的喜欢可乐。

　　“从来不喝咖啡？”

　　“也不是，我曾经把咖啡当水喝，就像现在喝可乐这样，只是后来就戒了。”

　　“什体原因？”

　　“有这方面原因，但也不全是。”

　　张邕略带几分好奇的看着刘芯，“我特别感谢，你居然来了北京。我以为你一定不会离开深圳。这次回去，想做什么？还继续泡在华强北那边发小名片，做盗版？为什么不留下来。我们还有其他事可以做。”

　　“有其他事你就再联系我，随时可以合作。这种生活方式最初不是我选的，也不是我情愿的，但如今我喜欢上了这种自由的感觉。没什么不好。”

　　张邕看着刘芯居然有几分整齐的发型，心中很多感慨，男人间其实不必说太客气的话，但刘芯真的帮了他很大的忙，甚至改变了自己的很多习惯。他知道这一切都很难得。而且他毫不怀疑，等刘芯回到深圳，就一定还会变回那个邋里邋遢的大仙。

　　“这次合作的最久，能告诉我你的真名吗？难道你真的叫刘芯？”

　　刘芯看着张邕，口中滋滋的通过吸管喝着可乐，似乎在利用这个时间思考。

　　“我当然不叫刘芯，但我不能告诉你我的名字。与信任无关，混在街头做盗版芯片，并不是件光宗耀祖的事，我的名字以后都可能不再用了。……”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点我的事，你若不信，可以当故事听。……”

　　“我毕业于美国一家藤校，……”张邕倒吸了一口气，早知道这家伙不简单。

　　“后来在美国一家涉密的研究机构工作，我的回国并不容易，我付出了一些代价。……”说着刘芯忽然低头，把头向张邕伸了过来，张邕一时不知所措，他第一反应是，刘芯是不是头痒，让他帮忙挠一下。

　　接着，刘芯分开了自己的头发，张邕这才发现，他长发中隐藏一个长长的伤疤，扭曲着向人展示主人不平凡的经历。

　　“这是我离开的代价之一，还有我一堆付之一炬的论文，以及被砸烂了的电脑。……”

　　“于是我回来了。那时都说中国在搞芯片，如果只说报效祖国，显得太虚伪。我想的更多的是，我可以有用武之地。……”

　　“但现实冰冷，我很失望。我也亲眼目睹了有人用芯片弄虚作假，从政府拿了大量的经费。……”

　　“总之，最后我就流落到了深圳，也爱上了华强北，或许我们没有做成我心中的事业，但也算找到了自我。就是这样。”

　　张邕端起咖啡代替酒，“谢谢你的故事，我敬你。虽然你没提任何细节，但我想象你故事里的惊心动魄。”

　　“不客气，现实的故事永远比文艺作品还精彩。可惜，你只是个北斗从业者，你要是个作家，有一天，我可以让你写写我的故事。……”

　　他挥手打断了张邕的谈话，“时间差不多了，我叫的车来了，我先走了。有事随时联系吧。……”

　　“记住，你要我做的事，做完了。但后面的具体效果，要看你师兄他们算法的提高。目前看，不是很理想，所以我劝你，不要急着上市，当然……”

　　刘芯忽然笑了笑，“你非要拿出去丢人也没什么关系，没人知道我的名字，不会把产品的失败算在我头上。”

　　张邕也笑道：“可惜了，我要知道你的大名，一定会把你的名字刻在每一款接收机上。一路顺利吧，南方呆腻了，就来北京散散心，汤力维他们崇拜你不得了。随时欢迎你。”

　　“还是有事找我吧，我呆不腻，有间工作室，有张床，有杯可乐，对我就够了，哪里都一样。走了，再见！”

　　送走了刘芯，张邕又续了一杯咖啡，然后等待刘以宁的到来。

　　“张邕，你好。你把我从上海喊过来，如果不是好消息，我和你没完。说吧，是不是你的接收机做好了？”

　　张邕有些尴尬，“接收机的确做好了，只是还不能用。硬件方面没问题，APP也很好，但芯片本身的性能还需要提高。你喝什么？拿铁？”

　　刘以宁坐下，先把面前的可乐杯拿开，“好，就拿铁吧，这谁的可乐？”

　　刘以宁喝着自己的咖啡，“你的进展其实还算OK吧，我去了北斗星和指南针，他们其实和你的进展差不多。双频芯片和板卡都已经初具雏形，但是性能不稳定，某些指标很差。……”

　　“现在看，你在德国打的赌，估计不输不赢，这三家进度都差不多，很难说谁更快。但现在看，我估计一年半左右，就能分出你们的胜负了。”

　　张邕道：“那我说一些好消息吧，我们可能比他们更快，我想半年就可以了。”

　　刘以宁并没有露出特别的兴奋表情，“谢谢，我很欣慰。但你没什么骄傲的，你们研究的事，我不是很懂，但我还是知道，你们走了捷径。我只希望，捷径不是偷工减料。”

　　“当然不是，只是抄了近路。”

　　“那就好，到底找我干嘛？”

　　“中国移动的事听说了吗？”

　　“哦，你说这个呀，难怪这么慎重，这的确是件大事。”

　　“你知道？”

张邕有些奇怪。

　　“我不知道就怪了。中国移动已经开始和国内外的制造商开始接触了。我没猜错的话，未来一年内，会开多场研讨会，会和多个制造商签订战略合作协议。……”

　　“对了，你多久没见你师兄了？”

　　张邕愣了一下，但很快笑了，“多久，不知道，但是现在就见到了。”

他指向门口，刘以宁回头，一个怒发冲冠的人影，正推门走进来。

　　“渴死了，咖啡，再来瓶水。”

怒发狂人大刺刺坐下，直接给张邕下了命令。

　　“得令，稍等呀，您呐。”

张邕领命而去。

　　刘以宁转向怒发狂人，“教授，你这师弟说他的工作做得很好，已经完成。现在是你们的研发进度滞后，影响了我们的接收机上市，是这样吗？”

　　怒发狂人怒发冲天，“呸，张邕这小子，无法无天了，什么都敢胡说。……”然后话锋一转，“不过，他说的对。是我们的问题。”

　　刘以宁无奈的笑了，“进展真的这么慢？”

　　“也不是，按我们现在的做法，其实已经很快了。但后面就是耗时间的部分了，实打实的工作，反复测试打磨，一个个版本升级。这个月，我们已经升级了四个版本。但还是远远不够。”

　　张邕拿回了咖啡和水。

　　“师兄，中国移动的事，你知道吗？”

　　“不但知道，这次回北京，不止是为了你，也和这事有关。”

　　“哦？”

张邕问道：“什么事？”

　　“看来你很久没和赵爷联系了？”

　　“华泰如今上市，他很忙，很久没见了。而且他还是上了GNSS世界封面的大人物，不好意思随便惊动。”

　　“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越是大人物，咱们越要高攀嘛，哈哈。”

　　几人笑过之后，怒发狂人道：“中国移动成立一个通讯加北斗定位联盟，华泰做为北斗企业第一时间加入了，明天是合作伙伴大会，老规矩，我代替朱院士，代表M大参加。看来最近你忙于自己的研究，对外面的事关注不够呀。这事你怎么看？”

　　“我第一时间，两个想法。第一，前景不可估量，未来太过美好。第二，我们刘总会不会有麻烦？”

　　刘以宁大笑，“你是因为这个才约的我？刘教授，不得不说，你这师弟真的很够朋友。”

　　怒发狂人道：“小张邕一直是个不错的朋友。不过，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呀，刘总，你怎么想？”

　　“谢谢你们二位的担心，但我还没太在乎这件事。”

　　“哦，为什么？”

师兄弟都对此来了兴趣。

　　“第一，这件事的进度恐怕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快，国产接收机不解决自主芯片，恐怕还没机会。所以至少两年内，我是不用担心的。而且两年后，5G的普及程度到底如何？都不好说。……”

　　“第二，你们只看到了中国移动的强大，却没发现，他们有着本身的劣势。想在自己的网络上扩展业务，一直都是他们的想法。他们做过通讯软件，可如今，你们都在用微信吧，他们做的那款东西，已经很少有人记得了。所以最终提供服务，不在于你有多强大，还要回到服务的专业性上来。众寻的专业性，现在是中国移动所不能比的。”

　　张邕打断他：“但移动并不是只靠自己，他们成了联盟，召开了合作伙伴大会，就是拉这些专业公司一起来做事。”

　　刘以宁笑道：“一群面和心不和的人组成的联盟。你觉得有多大的能力？联盟里的企业，都是竞争对手，关键时刻，他们只会算谁能多卖一些接收机给中国移动，谁拿的份额能更大些。……”

　　“这些公司当然专业，但是公司一直都在呀，从没影响过众寻的业务。现在我面对的其实不止是中国移动，东方公司在建自己的站，而腾讯也加入进来了，他们通过旗下的公司，也开始进入这一块业务了。这就是一个竞争的世界，这种压力永远存在。……”

　　“怎么？”

他看了看张邕的表情，“你不信我？”

　　张邕没有犹豫，“我觉得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但到了中国移动这个体量，似乎所有道理都不重要了。未来的事，我不好预测，所以不多说了。……”

　　“如果你对中国移动介入GNSS定位的事如果完全不担心，那么这里面有什么什么相关的事情，是你现在能预见的，会担心，会对未来有影响的事？”

　　“这个，”刘以宁严肃起来，“当然有，而且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