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次悄悄看她，问她是不是姓唐的小姐的时候下了车。三十六块。唐心悦掂着手里的零钱，看着渐晚的天色，和周遭陌生的环境。终于还是觉得有点害怕。掏出手机，想要给邓嘉打个电话。刚刚接通，转念就被她摁掉了。之前邓爸爸的态度，到底让她好像在喉咙里哽了一根鱼刺似的。难受。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单纯的心情不好呢，还是因为商人本性。她不敢再给邓嘉打电话了。要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在关键时候可以联络的朋友也实在少得可怜。也许之前自己教曦曦的那些也不过是经验之谈。只是，自己就这么走了，不知道曦曦会怎么样呢。顾子晏……会把曦曦给自己吧。就算是他这么欺骗利用自己的一个补偿？孩子总是更愿意跟母亲在一起——更何况那个孩子是曦曦。唐心悦这么想着，拨通了言柝的电话。电话响了有一阵。言柝才接。唐心悦心中忐忑不已。生怕这也是一个因为发生过的这么多事情就要疏离自己的人。直到听到电话那边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她才终于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可能是刚刚手机不在旁边，唐心悦都能听得到言柝的呼吸声要比往常重一些。也许是跑着接的电话。唐心悦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有这么发散思维的时候。这是因为，她在自己无边的悲凉中终于感受到了一点喜悦。原来自己还有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啊，这种心情。就好像在沙漠里跋涉，见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海市蜃楼之后，终于见到了绿洲。谈不上什么欣喜若狂，只是欣慰。言柝试探着问：“心悦？”

自从接了那个电话之后，言柝心中就一直惴惴不安，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终于又接到唐心悦的电话，他也算是放心了。“有什么事吗？心悦？”

唐心悦笑，竟然有一点畅快的：“没什么事就不能找你了？你可是我朋友呀。”

言柝愣了一下：“心悦你怎么了？”

“没怎么呀，我正在公园的秋千上玩儿。”

言柝的声音严肃起来：“就你一个人？”

“是啊，我从家里跑出来了。”

唐心悦看着一边堆沙子堆了半天也没有堆出个形状来的小孩子，觉得自己说的话好像上个世纪的逃婚新娘一样。有点好笑。言柝一时无语，他才不觉得自己的这个小学妹是个这样跳脱的人：“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好啊。”

唐心悦不知道怎么地，有一种自己利用了言柝的感觉。她给言柝发了个定位过去。等到言柝来时，夜幕四垂，天已经黑透了。只有旁边高楼的灯光亮着。他在一片明明灭灭间找到了唐心悦。唐心悦在哭。她可没有想到言柝会到的这么早，言柝自然也没有想到他一到竟然看到唐心悦竟然在哭。这个小学妹，在他心里一直是一个坚强的人。不管碰上什么事情，从来都少见她哭。过去她在继母一家的手下讨生活，依然是每天带着笑靥见每一个人。他有的时候都会想，在那么扭曲的一个环境下长大，没有长歪也是万幸了。居然还能长成一个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好学妹，也是她的本事。他坐在一边的石墩子上，看她抱着膝盖坐在另一个石墩子上哭。等她终于嘤嘤嘤地哭完。才伸出手：“走吧。”

唐心悦看到言柝来了，其实就不想再哭了。她也不是没有哭过，只是不习惯当着别人的面。好像是在示弱一样。但是她就是停不下来。想到顾子晏从前可能一直都遮着面目跟自己生活，在温情的背后是冷酷的利用，每一个柔和的目光都有可能是软化自己利用自己的一步棋子。她就是忍不住的想哭。终于哭的畅快了。她拍拍衣服上的褶子，扬起一个笑脸：“学长，你刚才什么都没看见。”

言柝无可奈何，他一直就知道唐心悦就是这个性子，连声道：“好好好，我什么也没看见。好了吧？”

“好。可是我现在去哪里啊？”

言柝刚才远远的看她，就觉得她好像是个被抛下的小孩子一样。现在听到她这么说，更是觉得有些难过起来：“去我那里吧。”

“可是嘉嘉会不会多想？”

唐心悦有些担心。她不是那种迟钝的人，上次看到邓嘉看言柝的眼神就明白了一些。听到唐心悦提起邓嘉，言柝的眼神中有一瞬间的荫翳：“不会的。”

“我刚才打电话本来是想找邓嘉的……可是……”她踢掉眼前的小石头。言柝试探：“那为什么又打给我了？”

唐心悦没有回答。言柝转而问道：“今天是怎么了？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不是应该好好在家里呆着吗？被人认出来怎么办？”

唐心悦笑：“我刚才就被计程车司机认出来了。也没有怎么样嘛。”

言柝又问：“到底是怎么了，你怎么在这种时候从家里出来了？”

唐心悦显然并不想说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可是言柝想要知道。他在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上总是有着异乎寻常的坚持，刨根问底也要问到事情的真相。唐心悦跟他也是多年的好朋友了，她有的时候实在是受不了这个学长这一点。她打开车门：“学长，我这个箱子放在后面吗？”

言柝摇摇头，一碰到问题就想着躲避，也是这个学妹的一大特点。他开车，就看到唐心悦一路都在看外头飞逝而过的风景。虽然刚才哭过一场整个人看起来有点精神，但是难过还是写在脸上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下车的时候，唐心悦才终于开口：“我和他吵架了。”

言柝一下就反应过来那个人是谁。“为什么？”

“我忍不下去了，揭穿了他。两个人彻底撕破脸皮了。”

她的眼神空洞茫然，不知道在看着哪一个远方。言柝怎么也想不到从前意气风发的小学妹会变成这个样子，她好像从来都没被打倒过。现在却因为顾子晏而这么难过。他轻轻拍拍唐心悦的脑袋：“现在看清了，说开了也挺好的。总比一日日悬在心头来的舒坦不是吗？”

唐心悦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我知道，有的事情要说开。可是，我怎么这么难过呢？我只要想到他之前对我的好，可能都是因为知道了我是谁，知道了可以利用我到什么地位……达成他的心愿……”“我就感觉自己好像一直都活在独角戏里面一样可笑。”

言柝想着，其实自己也活在独角戏里啊。谁跟谁都差不多。“所以你这么难过？你看清楚了一个人，知道了那个人不值得你继续错付自己的真心，难道不应该感到高兴吗？甩开他，你又可以向前走不是吗？”

唐心悦说是：“我知道啊，我什么都知道，我也这样想过很多回了。可是还是难过。”

言柝不知道应该怎么是好了，他又轻轻拍拍唐心悦的脑袋：“算了。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好像他能够给出的安慰，就仅止于此了。自己也已经是一个有未婚妻的人了。唐心悦连连点头：“我就难过这一阵儿，这一阵儿过去了，我就好了。”

言柝看见她清澈眼睛中倔强的光，又觉得，哎呀这个小学妹。还是这么个样子。“好了，走吧。上楼去。”

“嗯，学长，这是你之前住的地方吗？”

“是啊。”

唐心悦眼中都是歆羡：“我什么时候自己能够赚钱买这么大的房子就好了。曦曦应该……”曦曦那么喜欢爸爸，还真是说不好曦曦会不会高兴呢。言柝一怔，她这是将自己跟顾子晏彻底划开了距离吗？都已经想到了自己以后的生活了。唐心悦不好意思地笑：“学长，那我现在在你这里了，你住哪里啊？”

言柝相当严肃认真：“你鸠占鹊巢，我这个鹊当然只能睡大街去了。”

见到唐心悦愣住了，他才接着道：“幸好我这个鹊有好几个巢。”

唐心悦现在是发自内心的佩服了，她原本知道自己这个学长厉害。从前就厉害，成绩一向遥遥领先，实习也好，工作也好，后来单干也有声有色。没想到人都有这么多巢了。自己还……言柝戳她：“你是有多久没有关心过你学长的近况了？”

唐心悦有些语塞，自己本来想着学长跟邓嘉要结婚了，自己还是远着点儿的好。没想到人缘这么差，竟然还住到学长这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