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庾公病得这般重了吗?”
沈劲勃然变色,他的脸上写满了惊恐。 陶旭有些出乎意料,怎么一听庾亮病重,沈劲比他还害怕? 庾亮志大而才疏,无谋而善断。关键是他心胸还远比王导狭隘,容不得失败。 当年他在建康辅政就搞出了一个苏峻之乱,整个江东都被他搞得一团糟。因此庾亮被不少人诟病是否真有辅政之才。 无奈之下,他只能辞去辅政大臣之位,改任地方。陶侃辞世,庾亮的内心其实是欣喜若狂,他终于有了再次施展拳脚的舞台。五年多来,他心心念念的就是整军经武,克期北伐。 以国舅之尊、名士之望出任方镇的庾亮深知朝廷里还有不少人对他不服气,只有建立功业,才真正配得上江东父老对他的期许。 可惜这一次,他精心经营的三道防线又被全面摧垮。 尤其是邾城的陷落,直接让上万名晋军全军覆没,老将毛宝和猛将樊骏双双殉国,即便别人不说什么,庾亮自己也深知自己罪孽深重,他终于支持不住了。 背上的痈疮迸裂引发的细菌感染更加让庾亮高烧不退,在有限的医疗环境下,庾亮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庾亮尽管罪孽深重,但他依旧是王导、郗鉴以后的江东第一人,他的名望之高即便是殷浩都望尘莫及。他的罪也只有武昌的军人们心知肚明,身在建康的百姓们只知道羯胡退去乃是庾国舅的功劳,他的死难免会引发一阵动荡。 “原来如此啊!”
陶旭听了沈劲的解释摇头苦笑,“可惜这几天庾公已经烧的神智不清,就连过去的胡话都说不出来了。”
沈劲还想说几句话,却听得远方传来阵阵钟声,哀悼的号角声连绵不绝,沿着武昌城的外围一路扩散出去。 “这是?”
沈劲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看来庾公也薨逝了!”
陶旭严肃的答道。 二人连忙走出房门,只见自己营中的将士们也都惊恐不安。陶旭在抚慰了将士们一番之后,带着麻老六和蔡正二人翻身上马,直接赶往了庾亮所在的西山帅台。 陶旭来的已经有些晚了,偌大的帅台被挤的满满当当,到处都是前来探望的武昌军政要员。他们个个腰缠白带,神色肃穆。陶旭也赶紧问门口的卫兵要来白色麻布缠在腰间。 “是子初啊!”
出来迎接的是王羲之,几日不见,他就消瘦了不少。 排着队,官员们一个一个耐着性子往里进,终于轮到了陶旭,迎接他的正是征西将军长史王羲之。这几日他操劳过度,眼眶也出现了一轮黑眼圈,见到陶旭,他微微点头,把陶旭迎进了房间。 房间里前来吊唁的官员们肃穆无语,庾亮的两个儿子还都年幼,万事只能由庾翼代为操持。 “家兄刚刚亡逝,请恕翼不能多礼了!”
庾翼也是愁容满面,看得出来,这些日子里他也十分操劳,见到陶旭,连说话的声音都沙哑了。 陶旭连称不敢,安慰了几句,便跟着庾翼入内去送庾亮最后一程。 庾亮的两个儿子还都没成年,两人披麻戴孝,跪在庾亮的遗体旁哭哭啼啼,看起来好不可怜。 陶旭默默地给庾亮行了一个礼,庾翼连忙带着两个侄子给他还礼。看到陶旭都前来吊唁,庾翼心里暗叹兄长的确有些小肚鸡肠了。 当初庾亮听说庾冰和庾怿两个弟弟都折在陶旭身上,执意要把他调到武昌由自己亲自处理,可庾翼却苦苦相劝。没想到今日果然一语成谶,庾亮非但没能治得了陶旭,自己反倒忧惧而亡,真是造化弄人。 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庾翼送陶旭出来,却正好看到有两个年轻人在闹事。 “哼,我道是什么重要的事呢!不就是征西将军死了吗?”
一个年纪稍轻的年轻军官嚷嚷道。他的语气十分不恭,居然用死这个字,周围听到他话的人纷纷避开了一些,显示自己与他划清界限。 然而那年轻军官身边一名相貌与他相似的另一人也大声附和道,“没错!帅台钟声乃是集结大军的朝廷公器,岂是为私人所设?庾征西死则死矣,朝廷又不是没有安排,安西将军代掌兵权也不是一天了,何必敲钟呢?”
闹事的正是毛宝的两个儿子,毛穆之和毛安之。他们一个从邾城死里逃生,一个被庾亮害死了父亲,心中都怀着极大的怨念。庾亮一死,他们没饮酒庆祝都算有涵养的了。 大厅内的众人一看到庾翼出来,都纷纷变色,离毛氏兄弟更远了。 王羲之正在劝慰毛氏兄弟,见到庾翼,也想拉着二人赶紧离开。 “逸少公拉我做甚?来都来了,那就送征西将军最后一程呗?”
毛安之毫不买账,他挺着头故意大声说给庾翼听。 果然,庾翼拉下了脸色。 庾翼和他哥哥比起来虽然心胸宽广了一些,但也并不代表他像佛祖那样大度容人。更何况他是安西将军,不出意外的话,接任征西将军正式执掌武昌兵权的还是他,毛氏兄弟这样不给庾翼面子,以后就不怕穿小鞋么? 陶旭一看王羲之按不住这两个年轻人,立刻主动上前,一边一个,拉着二人就往外走。 毛氏兄弟还想反抗,可陶旭一双手臂牢牢的夹住二人,丝毫不容二人反抗,直到走出房门外,这才松手。 “驸马郎何必做这好人呢?你不也差点被征西将军害死吗?”
毛安之还大声嚷嚷着,引得周围正在排队吊唁的宾客们纷纷侧目。 陶旭无奈,又只能让蔡正和麻老六两人把毛氏兄弟再次架走。五个人直走到无人处,这才停下。 “陶驸马,要不是胡羯跑得快先一步攻克了义阳,你听庾亮的话,此时也已经殉国了!”
毛安之急不可耐的想点醒陶旭。 毛穆之连忙朝弟弟使眼色,什么叫‘也已经殉国了’?这不是触陶旭的霉头吗? “吾弟年幼无知,冒犯了驸马,在下着实抱歉!”
毛穆之道歉道。 陶旭无奈的摇头苦笑,其实毛安之说的是实话。虽然去守义阳未必就死,但庾亮十有八九是不会派援兵救自己的,要说多亏了赵军速度快,倒也是事实。 只是二人在灵堂上刺激庾翼,这却大为不该了。且不说死者为大,就是这份狭隘的心胸就成不了大事。 “难道陶驸马心中当真不恨庾征西吗?”
毛穆之见陶旭对自己说大道理,急的直截了当的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