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劲跟着戴施把人证物证抬进大殿，满朝公卿已经鸦雀无声了。　　宽敞的太极东堂坐的满满当当。平时都不怎么露面的王公贵族们听了王羲之的陈述都吓得瑟瑟发抖，如果王羲之所言是真，那庾怿就是铁了心要做王敦第二。各人心里都开始暗自打起了自己的算盘。　　“咚～”　　沉重的酒坛落在地砖上。　　“臣临川太守沈劲见驾！”

沈劲伏低了身子行礼。　　“沈卿，老夫乃是廷尉孔訚。奉旨查问此案，卿可要如实奏答！”

站在大堂中央的，是廷尉孔訚。他是金紫光禄大夫孔愉的儿子，也是孔子第二十六代孙。祖上在汉末时期避祸于会稽，熬到现在，却也成了吴姓土著士族。由他出任廷尉，也是庾冰和诸葛恢妥协的产物。　　“臣定当如实上奏！”

沈劲恭恭敬敬的答道。　　沈劲一边回答，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瞄皇帝，只见皇帝高坐主位，面无表情。身边的庾冰却眉头紧皱，看上去王羲之的告状起到了作用。　　按照出发前商量好的，孔訚问的问题沈劲对答如流。　　“天子在这里，臣下如何敢言半句谎言？”

沈劲拱手道，“若孔公不信，自可牵条狗来试验。”

“且慢！”

庾冰突然插嘴打断。　　王羲之的控诉和沈劲的证词他都听在耳朵里，两人的话里反复言及这酒被狗喝了就直接倒毙而亡，狗仿佛是证词里的关键之处。　　“陛下！”

庾冰转身对皇帝奏道，“酒乃是酿与人饮用之物，如今只是饮毙了两条狗，岂可因狗毙而定人之罪？”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大了起来，不只是皇帝，大殿内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或许是人畜有别，狗不胜酒力之故？当年武皇帝得西域数万斤葡萄，经数年精酿方得数百坛，此等佳酿，即便过了数十载依旧酒香醇郁。即便没有开封，酒坛自身沾染的酒香也足以让在座诸君都闻到了。狗不过区区数十斤身躯，饮一碗酒或许就足以毙命呢？”

“那舅父以为该当如何？”

皇帝冷冷的问道。　　庾冰牢牢记住了皇帝今天的态度，他发誓过了今天，一定要好好收拾皇帝。　　“臣以为，不如牵狗的同时，再搬来一坛美酒。让两条狗同时舔舐两坛美酒。若两犬俱毙，则可证明臣兄之酒无毒！”

皇帝微微点头，转头望向何充，征询他的意见。　　何充也微微点头。　　“那就依舅父的意思办吧！”

皇帝一挥手，示意孔訚照办。　　庾冰的智商果然很高，不过短短的一炷香功夫就猜到了其中的关窍。哪怕是沈劲都有些佩服了。　　不过在出发后，沈劲早就对庾怿的酒做了手脚。　　皇帝发了话，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司马无忌很快就让手下的士兵从库房里搬来两坛美酒，又不知道从哪里牵来了三条狗。他办事到是尽心，比庾冰说的还多了一坛酒，一条狗。　　工具到位，实验立刻进行。在大殿中央，司马无忌把三条狗一字排开，又在三个碗盏里分别倒上了三坛酒。　　庾怿送的那坛酒果然是太康盛世的遗物。还没打开就让人鼻间隐约闻到香味，一经打开，更是酒香四溢，整个大殿里都是沁人心脾的果香酒香，把其他两坛从库房里拿出来的皇室珍藏完全压了下去。　　整个大殿里要说谁最紧张，其实还是诸葛恢。除了庾冰，就只有他和他女婿知道酒的真正来历。他真有些后悔去掺合这事。每次掺合庾冰的事，总是没好结果。　　很快，三碗酒被三条狗舔了个干干净净。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三条狗就都摇头晃脑的站立不稳，倒毙而亡。　　“如何？”

庾冰一拍双手，长舒了一口气。　　群臣也是一片哗然，有些庾冰的党羽甚至当众开炮辱骂王羲之诬陷大臣。　　王羲之却镇定自若，他上前朗声奏道：“陛下！此酒是否有毒，以犬为凭，当然不足为证。还请陛下以人试验！”

“什么？”

庾冰勃然大怒，他好容易抓到机会，岂能轻易放过。　　庾冰正要发作，皇帝却突然咳嗽数声。　　何充立刻拍着案板大声呵斥道：“肃静！”

群臣逐渐安静下来，皇帝才开口道：“适才朕允了舅父的请求，为何舅父现在不容王卿的请求？”

“这...”庾冰一时语塞。　　“孔卿，去天牢带几名死囚来！”

皇帝的声音平静如水，说得比牵狗还要轻松。　　孔訚不敢怠慢，他也不想牵扯庾王之间的糊涂账，当即下令让殿中校尉前去提人。　　就在这个空档里，庾冰大脑极速飞转，他要想出一个由头来阻止继续实验。　　“陛下！”

庾冰再次启奏。现在是十二月，可他的额头都急的汗珠涔涔，“天牢中的死囚虽然依律当诛，但也该在国法下执行，岂可以他案而施别刑？这样既不符合律法，也有失我圣朝的威严！”

皇帝不耐烦的撇撇嘴，“那舅父有何良策？难道舅父愿意以身试毒，证明酒中无毒？”

皇帝话里偏袒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任谁都听得出来，皇帝就是要置庾怿于死地。　　“陛下！”

尚书仆射褚翜出列，他有了个主意，“今岁合肥之战的羯胡俘虏尚有数百人在宫中服役，太极正殿正是由他们修建。陛下何不让这些羯虏试毒呢？”

褚翜坐在诸葛恢身边，他也是听到了诸葛恢的耳语才代为出声的。　　“如此甚好！”

皇帝大手一挥，司马无忌立刻又出门抓人去了。　　太极正殿和太极东堂就是紧贴的隔壁，这些俘虏苦役正在干活，找他们比从天牢找人更快。　　很快，三名衣衫褴褛的羯人战俘被押进了东堂。即便身处十二月的冬天，他们依旧身着半年前的夏衣，三条精壮的汉子被冻得瑟瑟发抖。　　“喝！”

司马无忌手下的士兵把三碗酒往他们嘴里一送，根本由不得三名俘虏多嘴，三碗酒直接被灌进了喉咙。　　三名士兵先是剧烈的咳嗽，可咳嗽过后没多久，三人都表现正常。　　庾冰正要发难，可最左边那个喝了庾怿酒的战俘脸色突然一变，痛苦的捂住了肚子。他逐渐蹲在地下，拼命的用手抠着喉咙，嘴里还发出形同野兽般的低吼。很快，肚中的绞痛让他痛苦到无法蹲坐，七尺高的男儿逐渐蜷缩成一团，侧倒在了地下。　　眼看着喝下毒酒的战俘如此痛苦，整个东堂内鸦雀无声。上到皇帝，下到赵军战俘，每个人都在盯着那个可怜虫。只见他挣扎了一会，但不见身边有人救他，整个人越缩越紧，最终咽气的时候，竟然比进殿时缩小了整整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