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后宫的皇帝肺都快气炸了。 长期以来,他一直被人视为傀儡。可即便身为傀儡,他依旧是这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依旧是天子。登基十多年了,他兢兢业业,做好皇帝的本职工作,从没有过任何逾矩之举。 直到这一次。 他不过是纳了几个妃嫔,诞下了皇子,居然就有人要谋害帝国的继承人。皇帝第一时间就把矛头对准了叔叔司马冲。 可司马冲嘴很严实,他知道这是谋反大罪,一旦承认就是司马晞的下场。反正作为天子的叔叔,刑不上皇叔,他任凭廷尉孔誾如何逼问,总是咬定牙关不开口。 “陛下,最近琅琊王又去东郊新建的道观主持斋醮了。他当着道士们的面公开放话说有人陷害王兄冲,发誓要抓出真凶。”
站在皇帝身边的司马昱看得出皇帝的焦躁,他不失时机的给司马岳下了一道眼药。 “幼奴敢尔!”
皇帝气得一拍案板,破口大骂。 “臣的意思是...” 司马昱的眼神朝四下里瞥了一下。 皇帝会意,带着司马昱走出房间,来到庭院里的柳树下。 “这里绝无人可听到,叔父有话但管直言!”
皇帝一脸真切的求教道。 “臣近日从中书省听到一些风闻,说是庾中书预备行废立之事。”
司马昱直接说出了皇帝最担心的事。 皇帝听到这个消息,背脊上刷的一下出了一身汗。 现在的庾冰身为中书监掌控着中枢大权,对外则有庾翼为援助。最近又有收复合肥的大功为倚助,权势可以说达到了极点,他如果真要行废立,而且立的是弟弟司马岳... 司马昱察言观色,他观察到皇帝的脸色很是难看,看来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 “臣受皇兄重托,这些年来看护陛下,虽然没建立什么大的功勋,但也暗中联络了不少仁人志士,他们个个都愿为陛下尽忠效力。”
司马昱继续低声劝道,“只要陛下发下一诏,内外一起举事,必可扭转乾坤!”
这些年司马昱以皇帝的名义笼络了不少清流名士。但这些人大都没什么实权,要指望他们能斗得过庾冰,皇帝自己也不能说服自己。 “皇叔这个消息确实吗?”
这么大的决断皇帝实在难以下定决心。要他当面训斥庾冰几句的勇气和全面拿下庾冰发动政变的勇气不可同日而语,现在皇帝确实体会到了曾经读史时那些被自己嘲笑过的古人心情了。 司马昱微微点头,他凑在皇帝耳边低声道:“陛下还记得江思玄吗?”
“是诸葛令君的爱婿?”
皇帝似乎想起了江虨,“朕记得他的夫人曾经嫁给过大舅父的大郎?”
“不错,正是他。”
司马昱解释道,“江思玄被臣举荐,如今是中书舍人,专一在中书省行走,深获庾中书的信任。臣的消息正是从彼处所获。”
这个消息来源太正宗了,正宗到皇帝都没法质疑它的可信度。 “那皇叔具体打算怎么做?”
皇帝终于下定决心豁出去干一票。 “庾氏所恃者,一为中书大权,二为外藩军镇。只要去此二者,庾氏专权不过如阳春之白雪,融化的无影无踪。”
司马昱掰着手指头给皇帝解释起来。 首先就是首都。当年王导安插王恬进京,以禁军强迫庾冰交出权力,司马昱全程冷眼旁观,仔细揣摩之下,如今也可以按照这条路走一遍。 “可如今禁军...” 皇帝刚开口,司马昱就打断道:“不错,如今禁军主要在陶范和谯王无忌的手里。可陛下可曾忘了荀令则?”
自从陶旭出镇外藩以后,荀羡就被逐渐架空,为了避祸,他不得不主动上疏要求出缺,出任吴兴太守。 可荀羡毕竟是在禁军中做过军官的人,对于禁军的基层士卒军官都十分熟稔。更关键的是他还是皇帝的姑丈,和司马昱一党走的很近。 “陛下只需暗下一诏,臣自遣人去吴兴迎回令则。”
司马昱劝道,“除此之外,蔡公现在京口,他的手里还有郗太尉留下的数万精兵。如此内外夹攻之下,京城禁卫瞬息之间便可反覆。”
“那荆州呢?”
皇帝又问道。 虽然司马昱的打算算不上多高明,但毕竟也算是个主意。庾冰是个文臣,陶范又是个草包,唯一能用的司马无忌在建康根基不稳。突然袭击之下,倒也不是全无胜算。 “陛下难道忘了陶子初吗?”
司马昱蛊惑道。 “陶子初屯兵江陵,与巴东的周益州,襄阳的桓平北互成犄角之势。再加上江夏的谢仁祖...” 周抚是陶旭的舅父,桓宣不仅和陶侃有过交情,和庾亮也有矛盾。这两人倒的确不会和庾翼同流合污。 “可是...”皇帝还在犹豫,“姑孰的桓元子素来与舅父一家往来密切...” “陛下身为天子,号令天下,谁敢不从?”
司马昱绷起脸来,“只要控制住庾季坚,陛下自临朝称制,难道桓元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追随庾氏兄弟谋反吗?”
司马昱的主意切切实实的打中了皇帝的心坎。 难道要就这么一辈子一直做一个傀儡吗? 从前年纪小,被舅父庾亮掌握朝政,结果闹出个苏峻之乱,弄得皇帝差点命都丢了。后来长大了,王导、庾冰又轮流执政,丝毫没有归政天子的意思。这样搞下去,汉献帝和魏元帝曹奂就是皇帝的下场。 “好!”
皇帝一咬牙一跺脚,决定干了。 说干就干,皇帝当即带着司马昱回到房间,在司马昱头顶的刘公冠的冠带上写下了蝇头小楷的诏书。 “皇叔行事须谨慎小心!”
皇帝紧紧握着司马昱的手,“莫使朕为高贵乡公!”
司马昱一听这话,当即吓得匍匐在地。 “臣敢不尽忠竭力!”
君臣二人又说了一番话,这才依依告别。 走出后宫没多远,正在前殿监督太极殿最后工程的褚翜一眼看到了司马昱,他立刻指挥手下把司马昱带到了眼前。 “会稽王殿下!”
褚翜遥遥的就拱手示意,“天色都这么晚了,怎么殿下刚刚从后宫里出来啊?”
“哦,原来是褚尚书!”
司马昱笑着还礼。如今的褚翜晋升为尚书仆射,也是仅次于庾冰和诸葛恢的建康第三号实权人物了,他丝毫不敢怠慢。 “这不是小皇子刚刚诞生吗?孤王的长子当初刚诞生的时节也曾有过新生儿的毛病,因此唤孤王进宫问了几句,所以出来晚了。”
司马昱面不改色,一本正经的答道。 “是吗?”
褚翜笑着问道,“那为何殿下的眼角似乎有泪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