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萌不太服气，自己怎么就笨了。转而一想，也觉得自己实在够笨的，被五岁的小朋友骗得落入烂田里，身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扒走，现在还一身泥水。大婶带她去了自家的厕所，厕所就是一个外搭的小棚子，有一根水龙头，他们家洗澡的时候，用水龙头一冲，打上香皂，再冲，就OK了。大婶站在外面说道：“俺家还有两儿子，随时会回来吃饭，所以，俺就给你在门口守着，你好好冲洗。”

“谢谢大婶。”

水自然是凉水，宁萌将衣服脱了，却没打香皂，因为香皂是大婶家人共用的，她虽然不嫌弃，但却做不到与别人共用一块香皂洗澡。将身上的泥水冲干净，确认身上没有蚂蟥之后，再用水将衣服冲干净，穿着湿透的衣服出去，狠狠地打了个喷嚏。“你们城里人就是矜贵，洗个凉水澡就感冒。这是俺儿媳的衣服，你要不嫌弃就穿上，虽然可能对你来说，大了点。”

大婶手里拿着一件印着Adidas的T恤，还有一条牛仔短裤，送到宁萌面前。一看就知道T恤不是正牌，不过其实农村人并不知道Adidas是品牌服装，所以根本不存在爱慕虚荣这种事情。宁萌又谢了一次大婶，连忙将衣服换上。“大婶，以前城里人来这边，都做些什么呀？”

宁萌实在是好奇得很，为什么这位大婶很不喜欢城里人呢？大婶“呵呵”笑了两声，也不客气，直接说道：“还能做什么？支教呗。说是支教，其实不过是来这边谈恋爱而已。不过倒是给小娃崽们送了很多贵重的东西。”

“还告诉小娃崽们，城里有多么多么好，世界有多大多大，弄得这些小家伙们一心想要去外面闯荡，都忘记学习这回事了。偏偏那些人还觉得自己做了多么了不得的事情，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俺们要是不感激他们，就是不知好歹。”

“而且，送的那么多贵重东西，是什么意思？这不是让小家伙们错误地以为世界上有不劳而获的事情么？他们是施了好心，但作为被施舍的群体，却并不需要这样错误的‘思想引导’！”

“要是真想支教，想带动山区教育发展，就别带坏风气，今天在这座山接个吻，明天在那个草地上拥抱着滚两圈，小娃崽们又不懂事，就躲在暗地里偷着看，什么意思？”

“当然，也不是所有来支教的城里人都是这样的，也有不错的，只是来了一段时间就走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给你吃一星期的鲍鱼，然后又回到了吃糠的日子，这样断层的教育，只会害人，不会让人进步。”

大婶一股脑说得特别多，宁萌则听得一愣一愣的。她从没想过去支教，因为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但她并非不了解支教，本以为这是一件好事，然而对于“被支教”的地区来说，或许并不是。跟着大婶离开的时候，宁萌将自己为什么掉入烂田说了一遍，好在大婶是个十分热心肠的人，直接带她去找翠翠小虎他们。翠翠的父母不在身边，只有奶奶照顾她，从小到大都被嘲笑，小心思也特别多。但小虎是有父母的人，此刻正在稻田里劳作。大婶带宁萌过去的时候，翠翠、小虎他们正在不远处的一个稻草堆里玩耍。此时距离翠翠骗宁萌进入烂田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几个小孩子见到宁萌时，起身拔腿就要跑。大婶双手叉腰，大吼：“小兔崽子们，都给老娘站住！否则老娘捉到你们，就一个个吊起来打！”

那几个孩子，同时站住，耷拉着脑袋，蔫蔫的。“娟儿妈，这是怎么了？”

小虎妈走过来问道。大婶将宁萌的遭遇说了一遍，小虎妈也愣了，二话不说，揪住小虎就是一顿痛打，小虎哀嚎不止，连连保证下次不敢了。“东西呢？都给我交出来！”

小虎妈沉声道。顿时，一个女孩“哇”地哭了，“面包被分吃了，矿泉水也被喝了，呜呜呜……小虎哥哥不小心将手机和相机掉在水里，不能用了，呜呜呜……”小虎想要捂住她的嘴巴，已经来不及。宁萌眼前一黑，差点昏厥过去。她就这么一部相机，还是省吃俭用买的二手货，居然就这样……坏了！？小虎妈也是慌了，手机和相机需要很多钱吧？他们家里这么穷，哪里能拿出这么多钱来？气得又将小虎痛揍一顿，就连小虎爸也来了。几个小孩子终于知道闯大祸了，纷纷哭起来，那哭声简直嘹亮得不得了。出了这样的事情，下午的稻谷是收不成了，小虎妈带着宁萌回了自己家，小虎爸则去叫剩下几个孩子的家长，一起商量着这件事怎么解决。小虎家的房子是瓦房，墙是自己筑的，还有一面是用木板围起来的，冬天会透风很严重的那种。家里十分简陋，就连电视机都是九十年代末的那种老旧电视机。宁萌心想，这回是真的完了，相机她就别想着能拿到赔偿了。要是让他们赔偿，估计是要他们的命。可是，没有相机，就相当于要她的命。宁萌情不自禁地叹息了一声。“宁小姐，实在不好意思，小孩子顽劣，我们太忙，也没有时间管，真的很抱歉。”

小虎妈给宁萌倒了一碗茶。纠结了一会儿，又说道：“但是你放心，现在是收割季节，等我们的稻谷收回来晒干了，就可以拿去卖了，到时候肯定会赔偿您的。”

宁萌没有说话。那几个孩子的家长来了之后，说的也大多是这样的话。但宁萌知道，大岭村的经济条件并不好，从他们的居住环境看就知道了。哪怕一个人出几百块钱，对他们来说，都是经济压力。因为家里孩子多，又要养老……宁萌掐了掐自己的手心，逼自己挤出一丝笑容，“相机也不怎么值钱，坏了就坏了吧，我拿回去看看能不能修，你们不要太在意。其实，我，我也没有那么在意。”

其实除了相机之外，还有手机。她使用的手机是盛叔叔给她买的最新款Apple，二手都能卖很多钱。她曾想着转手卖掉，却最终没有，因为如果盛叔叔知道之后，她会很难圆谎。大家都看得出来，宁萌说得很勉强。可在他们的眼里，相机手机属于高消费物品，他们也没敢问价钱，深怕自己赔不起。所以，也就顺着宁萌的话，说：“宁小姐，真是谢谢你了，为了表达我们的歉意，今晚们几家一起请你吃饭，你一定要赏脸。”

宁萌很为难，说：“我今晚要回家。”

小虎妈说：“没关系，我们早一点做饭，现在才两点半，最晚四点半能吃到饭，回城里的最晚一班车是七点呢。”

“那，好吧！”

他们在做晚饭的时候，宁萌就在院子里的大树下拨弄手中的相机，确实是被水浸泡过了，现在连开机都不能。手机也是一样。双肩包虽然脏透了，但身份证以及回去的路费至少还在。她已经决定了，今晚回去之后，她就去找任青青，明天找素材拍照，不回顾家。至于不回顾家会是什么结果呢？宁萌现在不想去思考那么多。说是最晚四点半可以吃饭，但是四点钟的时候，大家已经把饭菜准备好了，地点在小虎家。有人出肉，有人做豆腐，有人出青菜，有人做饭。倒是很公平。菜式不多，但是菜量很足，地方特色很浓郁。宁萌本来就是个吃货，吃得特别满足，所有的难过也随之消失。大家见她吃得很开心，心里就轻松了一些。吃完饭才五点钟，宁萌背起双肩包，就想告辞了。这时，小虎走了过来，“姐姐，对不起，我们不该那样捉弄你。”

宁萌摸摸他的小脑袋，“姐姐现在已经不生气了，不过，你们的做法真的很恶劣，下次你们再捉弄别人的时候，就要想想，如果被捉弄的人是你自己，你是什么感受，如果你觉得很难受的话，就不能再捉弄对方，知道吗？”

宁萌当时是真的很气愤，如果那个大婶没听到她的呼喊的话，估计她现在已经沉入泥底了。不过，小孩子玩心重，又不懂得分寸，她总不能一直和对方置气吧。“我知道了，姐姐，我下次再也不会了。”

小虎看着她，道：“姐姐，为了表达我对你诚挚的歉意，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小虎的眼睛亮亮的，很是期待。但宁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想去。小虎妈也担心自己儿子要坑宁萌，便怒问：“小兔崽子，你还想耍什么花招？”

小虎倒是特别委屈似的，“野葡萄成熟了，我想带姐姐去摘葡萄，可甜可好吃了，就在莱山那边。”

小虎妈一愣，道：“这个倒是，现在是野葡萄成熟的季节，野葡萄虽然小，但是成熟的时候特别甜，比家种的葡萄要好吃很多，现在才五点钟，宁小姐不如就和小虎过去摘一些带回去？”

顿了顿，续道：“如果，如果宁小姐担心的话，我就和你们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