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文风暗暗与觜火猴对视一眼，面色凝重：历史又改变了！张胜的死，无疑极大刺激了苏武的神经。这位将历尽磨难而不挠的名臣此时脑中霎时一片空白。更糟糕的是，在魏文风的推断里，如果张胜不死，他和苏武顶多会被重新关押，起码暂时不会有性命之虞。张胜一死，匈奴人为防止杀害使臣的消息传回汉朝，他和苏武这两个目击者的性命，现在岌岌可危。脑海中飞速思考着对策。卫律拖着那把已被染得红白相间的凶器，一步跳下囚车，朝两人慢慢走来。靴子的步点就像为两人敲着丧钟：“苏大使，常副使，这就是你们越狱逃走的后果。”

魏文风靠近苏武一步，暗暗积蓄着星力，以防对方暴起；忽然，余光注意到人群后的那顶华盖稍稍晃动。魏文风暗自一拍脑门：对哦，在这个国度，最终决定苏武生死的，并不是卫律，而是那个华盖下的人——匈奴单于。一个主意在脑中生成：“卫大王，没记错的话，你是从我朝投降到匈奴的汉人吧？”

魏文风用带有讥讽的语调，向卫律喊话。卫律并没有被这句问话停住脚步：“是又怎么样？在这漠北，人人都知道单于大人爱惜人才、任用贤能，不论汉人匈人，只要真心归顺部族，一心一意为大王做事，也会像我一样被单于大人策封为王。”

“一心一意？不见得吧？”

“你什么意思？”

卫律将一直盯向苏武的目光转向魏文风。魏文风故意加大说话声量：“大国之间往来交涉，向来不斩来使；这次虞长水叛乱的对象看似是单于的母上，其实导火索是你卫律平日压榨下属，造成虞长水长期不满，才滋生反意；你卫律作为降臣，不反思自己的为人处世，反而为报私愤，在现在这种场合公然屠杀汉人使节，把破坏两国关系的帽子扣于单于的头上，你居心不良啊你！”

卫律气急：“你一派胡言！我对单于大人忠心耿耿，何谈居心？”

“我今天一直在想，为何我与苏大使先前的逃狱如此顺利，我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从没几个卫兵的地牢中逃出，现在看来，这些都是卫大王的计谋啊！”

“放屁！本王明明布置了上百守卫守在牢内……”魏文风马上打断：“那为何我们两个手无寸铁，被饿了三天两夜的囚犯，这么容易就能逃出呢？”

这一句可谓直插卫律心脏，让闻着无心，听者有意。因为一般人并看不见魏文风逃狱的原因，是因为有觜火猴之助，所以逃狱的疑云，反而被魏文风搅得无中生有起来。“胡说！我有什么理由要故意放走你二人？”

“很简单，你审不出我们策划叛乱的口供，就想到借越狱来借题发挥；”魏文风还不忘发出最后一句补刀：“所以啊，卫大王，究竟谁才是发动叛乱，意图陷贵部族于不利境地之人？究竟是谁，要这么着急杀死虞长水呢？我看，真得好好查查才行。呵呵”“你！血口喷人！我现在就杀了你们！”

卫律已经彻底被激怒，把弯刀举过头顶，朝苏武冲去。“慢着。”

人群中一声低浑的带有匈族口音的声音传出。魏文风暗暗一笑：成了。匈奴士兵组成的人墙分开了一道缺口，华盖下的人影逐渐走进内圈之中，从身着的虎皮拼接白狐皮大氅，还有腰配的金镶玉宝弓判断，能享受这种规格穿扮的，非匈奴当朝单于——且鞮侯单于无疑。仔细打量，且鞮侯单于是一位天庭饱满的胖子，这点倒是挺符合汉人对匈奴单于的一贯印象。根据史料，这位单于在位不过数年，对汉朝的外交政策前期以议和为主，并不算一位穷兵黩武的首领；不过匈奴人的传统历来都是多妻多子，每一任单于的继位，都比得上汉人的宫斗大戏，所以对身边人的猜忌，是他们的共同特点，这也是魏文风所瞄准的地方。胖子单于半眯着眼睛打量着处在包围圆心的魏、苏、卫三人，过了好一会才开口发问：“既然你们都逃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魏文风看向了苏武，他知道，单于这句话是向苏武提问的，也只有苏武才有资格作答：“回单于，本使与常副使逃出牢狱后，发现我朝皇帝赐予的节杖被卫律所夺，在我们汉人文化里，节杖对于使臣来说，就代表着国家，尤甚于生命，所以就算冒上杀身之危险，我们都要回来取回节杖。”

胖子单于转头问卫律：“卫卿，那节杖何在？”

卫律不敢隐瞒：“节杖尚在牢中。”

“去取来还给苏大使；”且鞮侯单于张开双臂，向周围士兵放声说道：“汉人虽大多胆小迂腐，但像苏大使这样为了国家气节，不惜舍弃自己生命的勇气，值得我们大漠上所有的部族勇士们学习！”

在场的官员，包括卫律在内，都听出了单于话里的爱才之意。卫律也是个善于见风使舵之人，见话题转了风向，连忙走到单于身边跪禀：“单于陛下爱才之心，世所罕见，真乃一代明主也。属下愿意去劝降苏武，为陛下所用。”

胖子单于袍袖一挥，示意同意。卫律立马换上了另一副毕恭毕敬的面孔，对苏武劝道：“苏大使，你听为弟说句心里话；我们祖宗有云：良禽自木而栖。我本汉臣，对此更是深有体会。单于爱才，待我好，封我为王，给我几万名的部下和满山的牛羊，享尽富贵荣华。大使如果能够投降匈奴，明日得到封赏比为弟只多不少，何必为了虚无缥缈的气节，白白送掉性命呢？”

苏武怒气冲冲地抬高头颅：“卫律！你还记得你本是汉臣？你忘恩负义，背叛了父母，背叛了朝廷，厚颜无耻地做了汉奸，还有什么脸来和我说话。我决不会投降的，怎么逼我也没有用！”

卫律的劝降显然只是做做样子，并没有多少耐心：“若我非要逼你投降呢？”

“绝无可能！我是大汉的使者，这次出使我已经违背了使命，如果再丧失了气节，活下去还有什么脸见列祖列宗，还不如一死！”

苏武义愤填膺，说完话后，竟没有丝毫迟疑，反手举起弯刀，往自己脖子上便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