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下一秒,凌苏已经镇定了下来,她掩饰起心间满满的担忧,满不在意地低下头去假意欣赏自己嫩白的手,嘴角一弯,不屑一顾地笑了笑:“他可是你的未婚夫,你觉得我会在乎你是不是能够毁了他吗?”
她知道这种时候越是在意,对方就越会铤而走险,她虽然恨方景天,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真正害了他,那个男人就好像是开在春天里的罂粟,明知道有毒,却总是被他吸引,逃不开,也戒不掉。张桐的呼吸一下比一下急促,连在她身体上的仪器同时发出了刺耳的声音来,不一会儿走道里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医护人员冲进来的前两秒,凌苏听见张桐最后一个完美的警告。“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凌苏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张桐的话,张桐决然的表情一遍遍浮现在眼前,她却不敢冒险,不敢试着紧抓着那点虚妄的执念不放,不敢放任张桐真的毁了他。“毁了他正好,正好替我凌家报了仇,或许我该谢谢你,又或许,我该助你一臂之力。”
这是凌苏留给张桐最后的一句话。就在她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双腿早已虚软无力,她攀着楼道里的长椅站稳,才意识到自己最后那句话深意,可是真的报得了仇吗?可是真的能向方景天报仇吗?曾经很多个不眠的夜,她紧抓着藏在枕头里的水果刀注视着那个男人许久、许久,可是她最后还是下不了手。一抬头,方景天就出现在眼前,凌苏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她看到他的眼睛里只有自己的影子,却不见了之前的温度。方景天的语气有些冷,他只是看着几步之外的她:“你都跟她说了什么?”
凌苏的心一下子冷到了冰点,她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血脉结了冰又裂得粉碎的声音,她用自己也没有想到的平静姿态回答:“如果我说我什么也没说你会相信吗?”
信,或是不信,方景天没有表态,他只是继续走着,一直走到了凌苏一尺开外的地方:“要不是她,三年前我早就死在昆仑的枪下了,所以我欠她一条命。”
欠了的总是要还的,正如凌家当初欠了他一样,这一刻的凌苏幡然醒悟,原来这么多年或许都是为了赎罪,或许爱与恨在这整个过程中所占的比例并没有她原以为的那么多。凌苏仰着头却不愿意多看方景天一眼,她让那汹涌而来的泪倒流,一直流到心底某一个黑暗的角落,她眨了眨眼睛偏过头去,尽量显得平静地说:“所以就算你知道是她间接害了我们的孩子,你还是选择了原谅她。”
方景天的眼里也有打转的湿润,而凌苏,却装作并没有看见,她迈开了步子,一点一点走过了他的身旁,方景天伸手扯住了凌苏的手臂,凌苏用力得甩了甩,他却不肯放手。“放手。”
凌苏的语气恢复了从前的决绝。方景天却似乎没有听见。凌苏一根一根掰着他扣着自己胳膊的指头,就像是剜着原本就长在那里的肉。最后凌苏抽出了手臂,只剩方景天微曲的五指像定格了一样停在半空。她一步一步得数着,数着远离他所需要的时间,她用了十三年的时间朝他靠近,可是已经很近了的时候却不得不无奈地放开了手,离开的那十三秒,她竟然忘记了心疼。等方景天回头想要抓住什么的时候,只看到电梯门合上,只看到她最后一行绝望的剪影。凌苏觉得疲惫极了,折腾了一晚,天已经蒙蒙亮了,医院的甬道显得格外得长,她的心竟然跟上一次逃离的时候一样,一样孤绝迷惘。她的腿一点力气也没有,她索性瘫坐了下来,她想:既然生命里的意义全都没有了,也就没有走下去的必要了。她困极了,她想就这么睡上一觉,她想做一个梦,做一个没有方景天的梦,她朝一边倒了下去,却没有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而是碰到了一个温暖的臂弯。“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笑话的吗?”
凌苏推开洛奇伸过来的手,脸上再次浮现出了些微的不甘。洛奇的手不经意地缩了缩,几秒之后还是架起了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都托了起来,他的嘴角颤动了几下,却只说出了三个字来。“对不起”?凌苏的语气渐渐有些尖锐,“对不起值多少钱呢?能买回我的孩子吗?能让我的生活重新回到起点吗?我本来以为那次的绑架是因为张桐,我的惨况只是个附带的意外,却没想到,一开始你们的目标就是我。”
洛奇的眉头不由得紧了紧,拉着她往前拖了几步站住了才说:“你错了,我们的目标并不是你,而是方景天。”
凌苏并不太理解他的意思,只见他又回过头来,一本正经地继续说:“所以你该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方景天一直不肯公开你们的关系了吗?你以为这是他故意侮辱你,可是我了解他,他其实是不想你受伤。”
凌苏怔忡了好久,过了好久才呆呆地抬起了头看着朝阳映红了的远方,这一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可是她的心却空空的,什么也没能装下。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直到出了医院的大门,直到站在了愈渐喧嚣的十字街头。清晨的空气里带着醉人的清新,她却觉得滞闷得很,甚至不能呼吸。“折腾了一晚上,你不回去休息?”
只听身后洛奇的声音传了过来,凌苏这才意识到她选择的方向正好跟孽海花相左。或许潜意识里,她就从来没有属于过那个地方。“我不回去了”,她站在空阔的路口,回过头来展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我想方景天说的对,那里不属于我。”
看着她孤寞得叫人心疼的背影,洛奇明显得察觉到心脏似乎漏跳了半拍,他的嘴角动了动,却终究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直到下午张桐的病情稳定了,方景天才离开了医院,他把车停在方圆国际的广场上抽了根烟,然后毅然调转了车头,向岚山的方向驶去,回到岚山别墅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于妈一听着动静赶紧迎了过来,唏嘘了几句才冷着脸说:“那个,凌小姐已经等了一个下午了。”
方景天上楼的动作停顿了几秒,继而又恢复了清淡的姿势,只轻声地回了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