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北集成电路与芯片联合研发创新中心的办公室里，气氛有些紧张。　　“姚主任，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忽然调整分工？”

许清岩盯着眼前的创新中心主任姚文城，眼中的怒气已有些压抑不住了。　　姚文城坐在座位上，用茶杯盖子轻轻拨弄着茶水上浮着的一片小小茶叶，气定神闲道：　　“许主任，我的安排也是为了更好地开展工作。毕竟你不是计算机专业，当初让你来负责EDA的开发，确实是我没考虑全面，给你压了过重的担子。”

许清岩强压下怒火，语气生硬道：“我没觉得担子过重！现在EDA已步入正轨，我有信心在五个月内开发出功能基本齐全的测试版！这时换方主任来接手，等他熟悉情况怕要两三个月了，会严重延误EDA的开发进度！”

姚文城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才道：“许主任，现在EDA的开发工作也不是你亲自来实施的吧？而且我最近才知道，原来方主任曾自学过计算机知识，对于编程也相当了解，还拿到了软件工程师的证书，由他来跟进EDA项目，不但不会延误进度，反倒会起到促进作用。而许主任你，也正好把精力集中到‘微电子加工’方向，这与你专业对口，更能发挥你的所长，不是吗？”

姚文城的声音温文尔雅，缓慢而有节奏，许清岩却只听得一股怒火从心里直蹿到脑门，原本因为长期睡眠不足而感染了风寒、正在发烧的额角传来难受的酸胀，让他的脸色由红转白，额上渗出虚汗，他却咬牙站着，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厚颜无耻之徒！　　当初姚文城和方世骥早早就选择了分管“改变芯片制作的工艺与材料”方向和“芯片架构与精密光学”方向，将最难出成绩、基础条件最差的“芯片设计软件、微电子加工”方向扔给了他，后来见他潜心钻研EDA项目，这两人又为了能抢到第一科研成果，厚颜无耻地拿出以前的旧成果，包装一下就凭关系发表到《物理学报》上。　　现在更是连脸皮都不要了，眼看EDA项目进展顺利，目前开发进度过半，居然直接伸手过来要摘桃子！　　如果这两人真有这方面的经验与实力，能更早些研发出优秀的EDA来，许清岩为了国家未来的大局着想，忍痛将项目让出去也不是不可以，但姚文城和方世骥对于EDA、对于软件开发根本就是一窍不通！　　这样的人来分管EDA项目，胡乱伸手指挥，EDA项目怎可能顺利推进？　　许清岩越想越愤怒，他绝不容许视若自己孩子般、好不容易才茁壮成长起来的EDA项目出现任何的意外！　　他一拍桌子，气恼道：“让我交出EDA项目，可以，让方世骥过来，和我当面比试一下，看谁更了解EDA的架构和技术细节！”

许清岩这半年来废寝忘食钻研芯片设计软件技术，EDA的整个开发过程更是事无巨细全程跟进解决，每一个难点都了然于胸，甚至还参与过简单的编程。　　现在论起水平，他或许远及不上资深的开发工程师，但论起对目前这个全新架构EDA的了解和熟悉，也就只逊于秦克与宁青筠，连下面的总工程师罗键也未必比得上他，喊出这句话更是底气十足。　　姚文城心里暗骂一声“幼稚”，办公室斗争什么都看，唯独不看真实学识。他故意脸色一沉：“许主任，现在我是通知你分工调整之事，不是让你意气弄事，私下争强好胜，激化与同僚之间的矛盾！方主任自学了几年计算机技术，上个月还拿到了软件工程师的证书，完全有资格有能力胜任EDA项目主管的职责！你呢，可有这方面的证书或者任职资格？更别说你分管了这个项目快半年了，至今寸功未立，还延误了开发进度，导致进度远落后于年初的计划，我已看在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功的份上，没向上级报告你的问题了，你有何颜面占着位置不挪坑？”

一顶顶帽子扣下来，许清岩简直气得肺都要炸了，他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开发进度落后？这个EDA项目现在已开发过半，这样的进度能叫落后？那些花了几年时间来开发EDA的大型国际公司，又算什么！　　至于方世骥的软件工程师证书更是个笑话，根本就是花钱走关系弄回来的，这事已私下里传开了，这样的人有资格有能力胜任EDA项目主管的职责？　　看着姚文城那道貌岸然的脸嘴，许清岩差点控制不住就要一拳打过去，但他知道暴力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落人口实，有理也变得没理了。　　许清岩努力控制住几乎爆发的怒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姓姚的，想要调整分工可以，让上头下命令！不然我决不会离开EDA项目主管的职位！”

姚文城冷冷盯着他：“这个创新中心，正主任是我，我是主要负责人，我有权代表上头下命令调整分工，你如果不接受，可以向上头提请讼裁，但必须执行！正式的文件会在五分钟后下发到EDA项目组，我就不信了，整个项目组会跟着你造反！”

姚文城没权力开除许清岩，因为正副主任都是上级任命的，但创新中心的其余人，他是有权力处罚甚至开除的。　　他还真不相信，EDA项目组的人会为了许清岩而甘愿丢掉高薪的饭碗！　　许清岩脸色铁青，知道再谈下去毫无用处，加上身体状态不佳，只得气愤地用力摔门而去。　　姚文城看着重重关上的房门，嘴角泛起了冷笑。　　困兽之斗！如果不是走了狗运，向上头申请专家支援，上头又刚好手里有个代号为Q的芯片设计软件专家，这许清岩现在还得每天愁眉苦脸！　　姚文城根本就不觉得EDA项目进展顺利有许清岩的什么功劳，他已私下调查了解过了，EDA的框架和主要思路、模块规则，都是那个代号为Q的神秘专家负责的，而具体落实、完善，则是由总工程师罗键带着几十个资深开发技术人员、工程师日以继夜完成的，至于许清岩？除了写写报告向上头邀功外，还做了什么？　　这样耀眼的功绩，凭什么就落到许清岩头上！　　“笃笃笃！”

敲门声传来，姚文城猜到来人是谁，淡淡道：“进来。”

办公室的房门再次推开，但这次是轻轻地推开，另一个副主任方世骥笑容满脸地走了进来：　　“姚师兄，那姓许的真是不识抬举，居然还敢气愤地甩门出去了。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难怪以前的实验室容不下他，将他整了下去。”

方世骥是姚文城在燕大的同门师弟，都师从已故的燕大材料学大宗师于老先生，他所以称姚文城为“师兄”。　　姚文城听出方世骥的言下之意，摇头道：“这家伙背后站着姜为先那老家伙，动他不得，让他继续管‘微电子加工’方向就是了。”

说到这姚文城又喝了口茶，才悠悠道：“精密加工是我国最薄弱之处，他若是能有所成就，也算是我们创新中心为国家贡献了力量。”

听他说得正气凛然，方世骥眼珠一转，赔笑道：“还是姚师兄高风亮节，时刻忧国忧民。”

姚文城摆摆手：“总之，不必理会许清岩了，师弟，你有软件工程师的证书在手，这次分工调整我们占着着理，他蹦哒不出什么花样来。十分钟后你就带着文件去找许清岩办理交接手续，如果EDA团队里有人要闹，就开除几个，‘杀一儆百’。”

方世骥语带讨好道：“多谢姚师兄，EDA项目如果有成果，师兄你肯定是第一功臣、万人称颂的‘国产EDA之父’，小弟不过就是跑跑腿的。”

方世骥的“懂事”令姚文城很满意，他嘱咐道：“那个代号为Q的专家、或者说是专家团队，师弟你接手EDA项目后务必要好好笼络好，他们才是EDA成败的关键。”

“师兄放心，我刚才已发了邮件过去，暂时没收到回复。可惜没他们的其他联系方式，师兄要不向上头打听打听？”

姚文城摇头道：“这些只有代号的专家，身份都是严格保密的，我就算问也问不到，指不定上头也不清楚他们的真实身份。他们只留了电子邮箱，那就先通过电子邮箱联系。这些人据说脾气都很古怪，尽量对他们客气些，满足他们一切的要求。”

“小弟晓得了，师兄放心。只是没想到上头居然有如此熟悉EDA的专家团队，倒是让这姓许的瞎猫逮着死老鼠了。说来也奇怪，上头既然有这样的专家团队，怎么一开始不直接让这专家团队负责起EDA的项目来？”

“这事谁知道呢，可能是身份特殊不方便露面，可能是性格原因不喜欢与人相处，也可能是事情太忙没空亲自掌舵。”

方世骥附和道：“不管如何，这倒是好事，‘国产EDA之父’的头衔，起码就不会落到他们的头上。”

姚文城淡淡一笑：“去吧，做好交接准备。”

“是，姚师兄。”

……　　许清岩失魂落魄地离开了主任办公室后，大脑还在嗡嗡地响着，他摸了摸额头，滚烫一片，发烧更严重了。　　该找些药来吃了……　　嘴里嘟囔着，许清岩却没走向医务室，只是机械般走向EDA的项目课题组办公室，身体的糟糕状态已不算什么了，此刻他真有些心如死灰之感。　　十多年前，他就是因为看不惯同僚们一心争名夺利、不踏实搞科研的作风，数次公开批评，并抵制在报告中弄虚作假，最终遭人陷害，名声尽毁，不得不黯然离开了新材料实验室，直到去年才沉冤得雪。后来姜老师亲自来远州邀请，他考虑了好久，还是答应了就职清木大学、重返科研一线。　　这一切，只是为了能以一腔热血为国出力，争取在芯片这个受制于人的领域尽展自己在物理材料学方面的才华，既能为国出力、报答姜老师的培养与知遇之恩，也能让自己还在念小学的儿子有个值得骄傲的父亲。　　所以来到了这个芯片创新中心后，哪怕因为不擅长迎逢、清北之间的历史矛盾以及理念不合，与另外两个主任的关系闹得有些僵，许清岩依然废寝忘食、日以继夜地投入到并不擅长的EDA项目里，还求来了秦克与宁青筠的援手，一切似乎开始走向美好的方向。　　可现在呢？　　一切的努力都要打了水漂，自己被排挤、被冷落、被夺权……历史仿佛又即将重演。　　真是自己的问题？还是整个环境氛围都出了问题？　　他真的很不甘心，但他又清楚，调整分工确实是在姚文城的职权范围内，自己只能抗议却无权拒绝，就算他向老师姜为先求助，也只会让老师为难。　　何况他又怎好意思一遇到困难就张口找老师求助呢？　　“可恶！”

许清岩狠狠地用拳头砸在墙上，为什么想认认真真的做好一项科研课题，就这样困难？　　“许主任，你没事吧？”

听到前面的声音，许清岩抬头，只见总工程师罗键和几十个资深的技术人员都站到了他的面前，人人神色不安，显是已听到了风声，想过来探问。　　许清岩的大脑嗡嗡直响，他吃力地摆摆手：“我没事……你们接下来要……好好配合方主任的工作……”　　说到后面，他只觉得一股愤懑直冲心头，话再也说不下去了，张了张嘴，随即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脚下一软，便重重地向后跌去……　　“许主任！”

……　　秦克和宁青筠下了飞机，并没返回学校，宁青筠坐了这么久的国际航班，已颇为疲倦，秦克便让陈明直接将两人送回“星光铭缘”小区，打算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回学校。　　安顿下来后，晚上，身子较柔弱的宁青筠很快就倦极入睡，秦克因为体质好得多，加上在飞机上睡够了，并没多少睡意，便打开笔记本电脑，将黎曼猜想的三条表达式论文和青柠数论超几何映射法的论文分别投到了《数学年刊》、《数学新进展》，然后打开邮箱，查看起邮件来。　　他和宁青筠以代号为“Q”的专家身份，与许清岩老师的联系都通过加密邮件，这趟出国前后加起来超过十天了，时间已来到了六月下旬，不知道EDA项目那边的进展如何了？　　秦克对目前的EDA团队还是很满意的，许老师就不提了，认真负责，主管全局，一切困难都想尽法子解决；总工程师罗键踏实肯干，经验丰富，能啃硬骨头；而其余几十个开发工程师、技术人员也对EDA有相当的了解，能将他编写的规则化为具体的细节。　　秦克有信心，只要自己和宁青筠再多加把劲，多投入些精力，加上团队的齐心协力，在三个月内弄出EDA的测试版应该不是问题。　　“这些天邮件还真不少啊……嗯？这是谁发来的？”

秦克看到一个陌生的邮箱地址，心里暗暗奇怪，他的这个加密邮箱从不会对外公开，只有许老师与总工程师罗键知道，平时连垃圾邮件都不会收到，又怎会收到陌生人的邮件？　　他正要点开，邮箱再次收到了一封新的邮件，这是总工程师罗键发来的。　　秦克自然优先点开罗工的邮件。　　“Q先生，许主任被夺权了，现在他还在病房里，因为重感冒发高烧晕迷未醒，换了个啥都不懂的方主任来管我们EDA团队。刚才一个下午这姓方的就在那里瞎指挥，还开除了两个不服气的工程师。这样下去我们团队会完蛋的，我们辛辛苦苦的成果也很可能会被弄成四不像就扔出去！所以，Q先生，求您了，千万不要配合那个方主任！”

秦克霍然站起，眼睛微微眯起，透出锐利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