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温云从小就有腿疾。 母亲生下他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没过多久就去世了,父亲虽然没怪过他,可二哥和三个却常常在他耳边说: “都怪你,是你害死了妈妈!”
“如果不是你,妈妈也不会死,你到底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于是,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很困惑,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个世界。 大哥路温客是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他依稀记得读一年级的时候,那会儿他的腿还能走路,只是有些跛,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来接放学,只有他是保姆来接。 那天幼儿园有小朋友说:“路温云,你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
向来逆来顺受的他本没想反驳,突然一个清澈犀利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家云云才不是野孩子。”
他抬起头,看到了比自己大了15岁的大哥。 那会儿路温客已经和慕昭在一起了,他见证了大哥和大嫂的爱情,也见证了那个刚出生就生命垂危的小姑娘是怎么逃离鬼门关。 他尤为记得,大哥曾经指着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小婴儿说:“她呀,就是我和昭昭的命。只要能让她健健康康地活下去,我们俩可以命都不要。”
他听懂了大哥的意思。 又过了两年,他彻底不能走了。 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生理上只占一部分,心理上却占了绝大多数。他常常觉得不能走其实也是一件好事,比起跛着走路被大家欺负、被大家在背后嘲笑,他从小到大最希望的就是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这样就可以不用去上学,不用去被嘲笑。 如他所愿。 他坐到了轮椅上,他不用再去学校,父亲给他请的老师会上门给他授课,不会再有任何人对他产生异样的眼光。 这很好。 路温云很满意自己是一个瘸子。 上帝为你关上了一道门,必然会为你再打开一扇窗,他十分聪明,任何东西他学起来都非常简单,甚至是过目不忘。那些在别人看来非常复杂的数学题,在他眼里十分简单,别人天天早起背的单词他看一眼就能记住。 在高考的那年,他推着轮椅走出了家门,走进了考场,交出了一张几乎满分的答卷。 成绩出来后,父亲高兴坏了,忙问他有什么想要的。 他指了指旁边那个独立的院子,淡淡道:“我想一个人住。”
想离每天都会拿他作乐的二哥和三哥远一点。 路之行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仿佛是这时他才意识到了自己小儿子曾经遇到过什么样的困难。 “温云,你可以来和我住……” “不,我想自己住。”
少年的眉目淡淡的,眼神中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这一年,他18岁。取得了别人高攀不起的高考分数,拥有了自己独立的房间。 这一年,顾流11岁。正式以顾家继承人的身份回到了顾家,迅速成为了帝都八大家中最骄傲最优秀的那个孩子。 他过了几年非常平淡的日子。 他爱上了画画,常常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关就是一整天。 家人们似乎也很关心他,二哥常常来问他想不想去路氏工作,三哥常常来问他有没有看上哪家的姑娘。 他似乎天然就有一种看破人心的能力,将他们眼底里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 拒绝了二哥和三哥后,他犹豫再三,还是和大哥打了个电话。 “云云?”
路温客的声音依旧温柔,只是多了几分和蔼和稳重。 他把二哥和三哥有异心这件事和路温客说了,原以为路温客会很生气,没想到他不仅很平静,甚至还觉得有些开心。 “云云,你愿意和大哥说这些,我很开心。”
路温客说道。 路温云“哦”了一声,没再回话。 路温客似乎是真的非常开心,拉着他扯了很多有的没的,还提到他的女儿要回来了。 路温云这倒是想起来了,当年那个被裹在襁褓里的小婴儿,大师说必须要在非血亲身边抚养至18岁才能接回来,否则就有血光之灾。 大哥大嫂本来也不是迷信之人,只是孩子刚出身的时候就已经遇到了生命危险,是大师的出现才把孩子的命救回来,所以只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将孩子送到了乡下18年。 听说是叫柚柚。 他给她准备一份见面礼吧…… “云云?云云?在听吗?”
他回过神来:“嗯?嗯。在。”
“大哥就是说啊,你有喜欢的姑娘可以和大哥说,我们不在乎门第的,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听到没?”
“我们家云云这么聪明、这么厉害,肯定会有人抢着要的!”
“嗯嗯,好。”
路温云敷衍道。根本没当回事儿。 他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瘸子。 再优秀又有什么用。 没过多久,大哥就把女儿接回来了。 路温云觉得神奇极了,那个被裹在襁褓里,浑身上下都皱巴巴的小婴儿,怎么能长成这么一个精致漂亮的小姑娘呢。又乖又糯的,看着让人……怪喜欢的。 第一次见面,他送上了自己的见面礼。小姑娘蹲下身子接过了礼物,甜甜道:“谢谢小叔。”
路温云垂眸轻笑。 他也是当小叔的年纪了呀。 柚柚回来后,路温云明显发现路家的斗争更激烈了。 他那个二哥,一直以来都想和大哥争个高低,原本一直仗着自己有一个优秀的女儿,可晴晴却偏偏一直输给柚柚,学习比不上、竞赛比不过、就连人脉都差点意思。 晴晴在帝都土生土长十八年都没彻底融入帝都八大家。 可柚柚刚回来没多久,听说就已经和言家的小少爷双进双出了。 他有一次晚上出去给花浇水,便听到隔壁楼里骂骂咧咧的声音—— “路柚柚那个小贱蹄子,真不知道是用的什么手段,把顾流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还说妹妹!谁知道是什么关系的妹妹?!”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知道了一个人的名字。 顾流。 顾家那个小时候被拐卖走的孩子? 他立马去查了顾流的所有信息。 被拐卖到了地下拳场,逃出来后被养母收养,和四个一起被收养的兄弟一起长大,其中最小的那个人还是言家的小少爷。 被收养五年后,养母意外消失,顾流作为大哥承担起了照顾弟弟的所有职责,赚钱、做饭、家务,他用肩膀扛起了整个家。 又过了两年,他被顾家找了回来,回家的条件便是必须要安置好自己的弟弟们。 这样的一个人,大抵是很优秀的,应该不会对柚柚有什么威胁。 路温云放心了。 他照旧过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大哥和二哥彻底闹翻了,大哥一气之下带着大嫂一起出国旅游,把路氏全权交给了二哥。 知道这件事后,他曾经去找过大哥,他说:“如果你需要帮助,我随时会站在你这边儿。”
大哥笑着对他说:“云云,大哥只是觉得累了,他如果真能把路氏管好,也挺好的。”
好吧,管理一个公司确实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于是,他开始默默地关注着一切,也看到了突然注资的莫名势力,也看到了没多久就遭遇的危机。 路氏是一个有几十年底蕴的企业,他能想象到二哥可能无法管理好整个路氏。 但他万万没想到,二哥会直接把路氏卖掉。 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个晚上,他独自一人推着轮椅,第一次主动来到了二哥的宅子,淡淡地开口道—— “顾总,我们路家的股份,谁也不卖。”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顾流。 顾流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包裹着他修长而有力的腿,衬衣的上两颗扣子随意地散开,一副金丝框眼镜显得他格外精明。 那个时候他还不清楚顾流是为了帮助路家。 毕竟帝都八大家之间,可从来都没有相互合作这一说法。 “小云!你别胡说八道。”
“反正事情也不会变得更糟了,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他一点也不好奇自己二哥会是这样的反应。 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自然也想好了全部的话术。 在Roy和顾流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顾流,和他签订了一个对赌协议,顾氏今天资金注入,路氏需要在固定时间内拿下某个项目,同时保证一定的营业额,如果无法完成那则需要将相关股份转让给顾氏。 顾流那会儿和路柚柚已经联系不上了,他只能通过不太完整的情报中得知这是路家从来不过问外界事宜的路四爷。路温云提出的对赌协议他找不出一点问题,于是便答应了。 可令顾流万万没想到的是,路家四爷是真的在韬光养晦,有些手段的。 如果他愿意站出来争争抢抢,就连路温客可能都比不上他。 路温云是天赋型选手。 他看事情看得非常准,找重点能力也很强,只花了三天时间就把中高层混乱的路氏集团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手段快狠准,刚柔并济,顾流看了全程,不得不说一声佩服。 两人的第二次见面其实是在顾氏集团。 顾流那段时间忙于关心路柚柚在生存训练营里的情况,对路氏的事情过问得比较少,路温云联系了他很多次都没联系上,干脆直接堵到了公司去。 “顾总,路氏集团的路先生说要见您。”
顾流得到秘书消息的时候刚在沙发上小憩了一会儿,脑子还有点晕。 “哪位路先生?”
他眉头微蹙,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先生。”
哦。 原来是他。 “请他进来吧。”
顾流说道。 路温云照旧是一件半衬衫,只是今天大概是为了出行,腿上没有搭毯子,顾流看到了两条被黑色裤子包裹着的纤长的腿,他礼貌地拒绝了秘书小姐的帮忙,自己推着轮椅进到了房间来,照旧是那副风清云的样子。 “顾总,我是来要钱的。”
他不卑不亢地说道。 顾流这才想起来,对赌协议里顾氏要给到的注资流程好像他还没批。 “抱歉,最近忙忘了。”
顾流礼貌地一笑,声音有些沙哑:“我马上让秘书把文件找出来签字。”
似乎是没想到事情这么简单,路温云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愣怔。 顾流不由地笑道:“怎么?”
路温云缓缓道:“我没想到顾总这么干脆。”
原本以为他不接电话、不回消息是因为不想给钱。 顾流是个非常注重享受的人,他的房间里全都是又土又华贵的东西,他最享受的就是站在办公室里俯瞰整个帝都的那种意境和感觉。所以他的办公室前有一个大大的落地窗。 这么做的坏处就是……其实整个总裁办公室非常晒。 正值下午,阳光直直地照进了办公室里,路温云正好就在阳光和阴影的交接处,他的脸庞一半阳光一半黑暗,但都是如此地白皙,如此地淡然,修长的脖颈上几乎能看到细小的血管脉络。 顾流不知怎么地,就下意识地咽了一口水。 后来再回想起这个场景的时候,顾流认真剖析了当时的自己的内心,用四个字解释了当时的所作所为:美色所动。 顾流当着路温云的面把打款文件签了,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很快路温云就收到了路氏财务的电话,他叹服于顾氏的速度,心下对眼前的年轻人也多了几分赞赏。 从顾流的办公室离开后,他原本想原路返回,滑着轮椅乘员工电梯下去。 却没想到顾流跟着走了出来。 “路四叔也算是我的长辈,我送送你吧。”
顾流笑着说道。 接着,那双有力而又稳重的手扶上了轮椅的把手,推着他朝直达的总裁专属电梯走去。 路温云张了张嘴,他向来喜静,来的一路上遇到这么多人,难免有人会往他的身体上看,尽管那些眼光并没有嘲笑,可他依然觉得浑身不自在。 犹豫的这几秒钟,顾流已经推着轮椅进到了一个安静的电梯。 他闭上了嘴。 静静地等待着电梯下行。 安静而又幽密的空间里,他仿佛闻到了顾流身上淡淡的香味。 很清爽,还有点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