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志贤站在门口,脑后黑发间隐藏的眼睛,看到苏临失去头颅的躯体,缓缓瘫软在地上,大片的猩红在他身下迅速扩大。 他死了。 不过……这无头尸体躺在那,却让南志贤觉得哪里很不对劲,这种感觉很奇怪。 区区一个练气修士,虽然有神通,然而肉身毕竟只是凡人,掉了脑袋的确该死了,自己的匕首上带着特制尸毒,只消碰着血,筑基以下必死无疑,即使有和他一样的神通,也不例外。 刚刚走进屋内的洛槐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目无神地望着苏临的尸体。 南志贤将目光投向洛槐南,语气淡漠道: “我和这小子并无冤仇,如果不是他主动对道爷我出手,我本不愿杀他,现在这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 但道爷我宽宏大量,只要你听我的话,道爷我一高兴,说不定便愿施展法术,令他起死回生,重新还阳。 现在,只消他吃下这一枚活尸丹,便能让他变得像你一样。 若你能助我得道成仙,那我飞升上界后,成全你们这对苦命鸳鸯也不是不可以。”
南志贤之所以恩威并施,是因为双修合体,必须另一方积极主动地修炼功法,光是夺取身躯并未卵用。 如果洛槐南因为这小子的死,宁可死也不修炼功法,那他就亏大了。 更何况,这小子的身体着实不错,肢体拆下来能充当耗材,除此之外,他还是仙人庇护的信徒,自己若能通过他来向仙人请教修仙之法,可谓一箭双雕。 洛槐南抬头看向南志贤,正欲怒骂,却忽然感觉怀中的苏临动了一下。 她惊喜地看向苏临,却发现他的表情依旧是死时的样子,除了刚刚弹的那一下,没有任何动静。 正当她以为刚才只是错觉时,苏临的腹部却产生了轻微的隆起! 洛槐南眨了眨眼,犹豫地将手放到苏临腹部,她感觉到苏临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蠕动着,仿佛他的肚中寄宿着一条蛇,或者章鱼……她的直觉告诉她,藏匿在苏临身体里的是一个无形体的柔软活物。 随后,仿佛是为了证明她的感觉,苏临的腹部的衣服被缓缓撑起,洛槐南吓得立刻将手缩回。 尸体的腹部不断起伏着,安静地转移着位置,仿佛他肚中的那只活物不愿破坏他的尸体,正在探寻合适的出口。 南志贤皱起眉头,猛地摇起手中的法铃,霎时间刺耳的铃声大作,洛槐南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而苏临肚中的活物仿佛受到了铃声的刺激,开始更加猛烈地挣扎,内脏的碎片和被截断的肠子,不断从腹部刀伤的豁口挤压出来。 洛槐南放开了苏临,小心翼翼地退到墙角,呆滞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什么妖物?”
南志贤皱起眉头,将罗盘收起,取出一个铁匣,弹指间匣子敞开,几根造型精致的降魔杵从匣中飞出,如飞鸟般围绕着南志贤盘旋。 他瞥了洛槐南一眼,冷声喝道:“你先出去!”
洛槐南是珍贵的素材,他可不想对方有什么万一,他这么多的准备就都白费了。 然而洛槐南并未离开房间,她睁大双眼,背靠墙壁,死死盯着苏临的肚子。 伴随一声皮肉打滑摩擦的声音,一只漆黑的手猛地从苏临肚中伸出,张开五指朝向天空。 那只手是最纯粹的黑,洛槐南只能勉强通过它的轮廓来分辨出那是一只手,但她无法看清,因为太黑了,所有的光线仿佛都被那只手吸收,它看上去并不立体,更像是一块黑色的剪影。 然而事实证明,那只手并非剪影,它拥有着实体! 黑色手臂先是弯曲撑住地面,用力撑了几下,随后像是放弃了这个办法,抓住了苏临腹部伤口的边缘,用力撕扯着苏临的肚皮。 洛槐南听到了苏临的肋骨被掰断的声音,随后苏临的胸腔被粗暴地掀开,另一只漆黑的手,也从肚子里探了出来! 两只黑手撑住地面不断用力,如蚕蛹蜕变,一个黑色的人形扭动着从苏临肚中钻出…… 黑影安静地站在南志贤面前,像一尊黑夜凝成的雕塑。 南志贤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但态度明显比之前严肃了许多。 他修仙数十载,见过的妖魔不计其数,知道什么东西棘手,什么东西容易对付。 眼前这个黑色的人影他闻所未闻,更别说见过,而不知道的玩意,往往是最危险的。 身边的六根降魔杵瞬间飞出,在空气中掀起一阵心惊胆战的雷鸣。 …… 六颗弹力球在空中划出六道极其诡异的弧线,快速朝苏临飞来。 幸好苏临手疾眼快,将六颗弹力球全部接下,但那巨大的冲击力,依旧震得苏临掌心发麻。 看来弟弟也长大了,力气居然变得这么大。 “喂,很危险的啊,你怎么一口气丢过来这么多颗球?”
苏临站在草地上,冲十米开外的苏天喊道,苏临将六颗弹力球随手丢在地上,朝周围看去,不远处就是公园的人工湖,他们站的地方是大草坪。 今天阳光明媚,温度宜人,这种天气带弟弟出来运动再好不过。 但不知为何,苏临总感觉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就仿佛他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要做似的,他不应该在这里陪苏天玩抛接球,应该去其他地方,做别的事。 “嘿嘿!我就想看看老哥你反应有多快,没想到你全部都接住了。”
苏天嬉笑道。 苏临看了看地上的弹力球,觉得很奇怪,他们居然带了六颗弹力球出来,正常情况带两颗就完全足够了,一颗使用,一颗备用,他为什么要带这么多呢? 算了,不想了,还是先回家吧。 “回家了。”
苏临对苏天喊道。 “啊~~这么快!才玩一会呢。”
苏天拖着长音,不耐烦地抱怨着。 “已经傍晚了,陪你玩了这么久还不够吗?”
苏临头也不回道。 …… 湛蓝色的电光照亮了漆黑的房间,六道雷光最终熄灭在黑色的掌心,纯黑的人形握住了六枚降魔杵,用那六只漆黑的手臂。 洛槐南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形容此刻看到的景象,因为从苏临肚子里钻出来的怪物,完全是一个漆黑的平面影子,单单从一个方向看,只能用轮廓辨认他的动作和形态,就像一副纯黑的画。 她现在所能分辨的,是这个怪物好像有六只人类的手臂。 “麤毳淼掱焱垚赑煊火!”
南志贤神色凝重,口中迅速吐出几个音节,被黑影握住的降魔杵,突然发生了爆炸,雷鸣震荡,威势骇人。 猛烈的雷光割伤了黑影的身体,他的身体出现了缺口,就像一副漆黑的画上被人扣出了一个洞,洛槐南可以透过这个洞,看到房间另一头的墙壁。 一个呼吸之间,空洞发生了变化,一根根黑色线条开始填补这些空洞,黑线高频震颤着,仿佛狂风中乱舞的蛛网,遮掩着那些窟窿的存在。 这些由杂乱黑线构成的空洞,让这个黑色人影第一次有了立体感,洛槐南能通过那些空洞的消失和出现,判断空洞前是否存在遮挡物。 金属的碎裂声从黑影的手中传来,一瞬间湛蓝色的雷光照亮了整个房间,屋内所有事物都被照得一片惨白,唯有那道黑影没受到任何影响,仿佛完全脱离于这个空间。 洛槐南甚至产生了一个错觉,那片黑影是她眼球上的一块污点,并不存在于现实,因此才会扁平得像一幅画。 就像瞎子见不到光,她现在或许只是恰好瞎了一块人形的影子。 虽然知道这是自欺欺人,但洛槐南却无法自控地胡思乱想,她看到闪电被黑暗包裹,蓝光在黑块下若隐若现。 激烈的雷鸣从黑影手中传来,像一万只蝉在痛苦地嘶叫,盖住了世间所有声音。 伴随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降魔杵的碎片从黑影六只手臂中掉落,赤红色的熔银落在地上发出嘶嘶烧响。 南志贤射出的六枚降魔杵都被摧毁了,他张大嘴巴,内心的震惊让他说不出话。 但还未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眼前的黑影已经做出了下蹲的动作。 下个刹那,黑影消失在原地! …… 苏临牵着弟弟的手,回到家里,墙上的挂钟指向五点,父母还没回家。 打发弟弟去洗澡后,他回到了房间,靠墙的书桌上放着作业本,旁边的草稿纸上,画着一个长着四条手臂,穿着道袍的男人。 那是苏临白天上课时,他偷闲画的,主题是华夏赛博风的超人类。 画画期间,他和同桌谈到了科学与神学。 “如果有人说神存在,那这个结论科学么?”
女同桌问他,他总是问如此奇怪的问题。 苏临当时说:“不科学,因为科学必须具备可证伪性,而人类却永远无法想出办法去证明神不存在。 因为信仰神者,永远有一种话术,可以解释为何找不到神,譬如神不在这个维度或空间,或者不诚心者就无法看到神。 正因为没办法证明神不存在,所以神存在这种说法是不科学的。”
“因为不可证伪,所以神是不存在喽。”
同桌听完他的解释后,如此说道。 回忆到这里,苏临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发现,不管科学与否,都不能解答神是否存在这个问题,因为科学本身并不代表正确。 即使神真的无法被探测,神存在这种说法,也不一定错的。 它仅仅只是不科学而已,而不科学不代表错误。 而且,神究竟是什么呢? 无所不能? 他能造出自己搬不动的石头吗? 还是说,神只是一个接近无所不能,能做到绝大部分人类做不到的事的存在? 苏临忽然感到有些无聊,拿起橡皮擦掉了赛博道士的半个头,然后擦除了道士手里的万能铃铛,和他的四条手臂,最后将躯干和下肢擦得一干二净。 擦掉这副简陋的图画后,苏临突然想到,或许神这个东西,本身的定义就不够明确。 就比如说,如果草稿纸上这个小人也有生命,那能用橡皮擦掉小人的自己,对小人来说,是否就是那无法被探测到的神呢? …… 在洛槐南眼中,黑影像一片漆黑的色块,在二维空间发生了平移,那种没有厚度、严重脱离于现实的形态,让洛槐南感到恐惧。 而这种恐惧,反而压制了她另一份恐惧。 南志贤全神贯注盯着那片影子,他看到黑暗在他眼中不断放大,自己却只能以周遭的物体作为参照物,来判断黑影的位置。 当他觉得黑影已经进入自己的攻击范围,道袍下的尸手果断挥出了法器。 然而攻击落空了,一股无与伦比的巨力却突然轰击在他的头部,他的半边上下颚尽皆粉碎,牙齿和扭曲的牙龈挂在脸上,将坠未坠。 红色的膏状体从南志贤残缺的面部溢出,似乎是想要粘合破损的面部,但后续攻击来的更加迅猛狂暴,摧枯拉朽般摧毁了躯体其他部分。 南志贤的下巴受到了来源不明的冲击,眼睛的视角无法自控地仰向天空,随着一抹黑色在眼前划过,视觉也被彻底剥夺。 他知道自己鼻子以上的头颅已经消失,现在他只剩下半个脑袋。 “叮铃铃铃!!!”
他全力摇动手里的法铃,刺耳的铃声犹如涟漪般在房中荡漾开来,空间似乎起了肉眼可见的波纹。 但这波纹并未存在多久,黑暗立刻覆盖了那个法铃,连带着整条手臂被撕扯下来。 几乎在瞬间,南志贤的四条手臂便和躯干分离。 下一秒,他的身体便被撕裂成无数碎块。 世界安静了,诡异的铃铛掉在炕上发出最后一声铃响,洛槐南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黑色的人形静静站在那里,洛槐南不知道对方现在具体是什么动作和表情,但她感觉自己好像正被“看”着。 “苏……苏临哥哥?”
洛槐南轻声呼唤着,声音略微颤抖。 她心里有所期待,但又无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