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默了默,不着痕迹将布包塞回被褥底下,说道:“大娘子怎么说,我怎么做便是。”
“那敢情好,姑娘这便就准备动身罢。”
钱大娘子又笑了笑,出了门槛。 琉璃目送她出去,一双拳头在袖子底下紧了又紧。 翠莹是为齐氏卖命,纵然齐氏生生挨下余氏这一招,不予出面挑衅,翠莹的家人也定不会善罢甘休。而余氏被齐氏一次消灭了两只爪牙,又在众人面前被老太太敲打,其恨可想而知。如今为了一雪前耻,下了这么大一重本,自然是有备而来。 这件事本与琉璃无丝毫关系,不幸的是她们都选择了她的小跨院作为争夺城池的战场,她原以为只需做个看客明哲保身即可,如今事态却远比她想象的恶劣得多,她想抽身而退,也难保干净! 早知道方才便不该使蕊儿去监视甜儿,琉璃想拖到蕊儿回来再做打算,然而钱长胜家的又命人进来催,磨蹭了会儿还不见人回转,只得将东西仔细收好,穿上大氅出来。 一行人与被抬着的翠莹一道前去前院,翠莹的娘一路不停的哭,李嬷嬷也一并来了,神色却比原先镇定很多。半空里鹅毛雪片儿又已纷纷扬扬,前路茫茫一片白色,就像琉璃此时也不知前院里如今等待她的究竟是什么。 花了两三刻钟才穿过风雪到达三进门穿堂下,有婆子早等候在这里,瞄了眼后头的草席便迎上来,冲钱长胜家的福了一礼,道:“老太太方才说了,就到前堂里西边儿葫芦小院儿内停下,那边靠近正院,大夫人过去方便。”
钱娘子嗯了一声往西边儿走,一面道:“差爷到了么?”
婆子道:“老太太方才说,不劳差爷跑一趟了,府里也不是没有先例,回头等夫人审出了结果,送去给奉天府备案便是。”
这下不止琉璃,连钱长胜家的也停了步:“老太太说的?”
那婆子道:“那还有假?给老婆子我十个胆,也不能拿这事开玩笑。”
钱长胜家的默了默,便又点头继续往前。 这就对了!琉璃一听这个心中倒踏实下来,果然已经有人与她想到了一处,并且还在老太太面前提醒过了,所以才会由老太太出面发话。若是平常,死个丫鬟哪值得老太太亲自过问? 不一会儿到了小葫芦院儿,已有些人在等了,见得抬了尸体过来,那些不避忌的便凑过来接手。 小葫芦院儿是位于三道门下的一座无人住的院落,位置不错,建得也精巧,只是府里空着的院子多了去了,也算不得格外突出。 院子后方是一道曲廊,过去便是苏姨娘的院子,再过去便是余氏所在的正房及正房附属的一些小院落。 钱长胜家的才把翠莹的尸体招呼进正厅,余氏的人马便过来打前站了。先是红袖使唤着小丫鬟抬来了铺着锦褥的梅花靠椅,然后采芹领着几个婆子搬来了一只三足青铜鎏金的大薰笼,旺旺地烧起了柴炭。采芹才出门,如意又拎着一把小铜壶,一套倒挂金钟的紫砂杯走进来。 众人看着她们走马观花进出了几趟,就听门外有人招呼“大夫人四夫人仔细路滑”,钱长胜家的连忙起身,迎出去老远道:“这天儿也惊动二位夫人,真是罪过!”
见余氏身上不过披着件半旧的狐皮大氅,忙退后半步将身上簇新的貂皮斗蓬解了,递给身后婆子,一面接过红袖的手来搀余氏。 琉璃想了想,也站出门口去了。 聂氏在旁冲钱长胜家的取笑:“娘子今儿这件新斗蓬,可值不少银子罢?”
钱娘子讪讪一笑:“四夫人见笑了,哪里什么值什么钱?不过是将就穿着挡一挡风雪。”
余氏侧脸看她眼下身上果然只穿了罩袄,便笑道:“何必如此?冻着倒划不来了。”
却也不加理会。 琉璃见余氏渐渐拢来,上前敛衽道:“琉璃请大夫人安、请四夫人安。”
余氏睨了她一眼,嗯了声进去了。聂氏停步道:“哟,这九姑娘自打进了府,是越见滋润了,瞧这白狐皮大氅,还是一整块儿皮的呢!”
余氏的脸色便就阴沉下来。 琉璃想了下,恭谨地道:“四夫人说的是。承蒙老太太与大夫人关爱,琉璃在府上确是比在外过得滋润十倍不止。琉璃为了感恩,所以坚持勤俭作风,用亡母的旧衣改制了这件大氅,但愿此举无损于何府的颜面。”
聂氏一听说是改的旧衣,伸手便撩起琉璃的衣襟来翻看,片刻后悻悻放下手来,哼道:“你那个娘倒是不穷!”
甩手进了屋内。 琉璃跟在后头慢腾腾进了屋,站到左首帘栊下。李嬷嬷站在另一侧,神色十分焦虑,见了余氏想上来打招呼,但钱大娘子寸步不离的守着,又实在插不进去。 托余氏的福,屋里暖和得紧,脚下融化的雪渍很快烘干,久未居人的屋里也依稀有了些人气。 余氏喝了参茶暖了身子,扶一扶头上的卧兔儿,手搭手靠着椅背,看向了下方。 翠莹的尸体拿白布盖着,她娘刘玉春儿跪在外头,声音呜呜地往内传。余氏嘴角抽了抽,钱大娘子见着,便着人将刘玉春且给带了下去。 钱娘子道:“夫人瞧着,这个事要如何处置方好?”
余氏头也未抬,指甲戳着手炉上镂花隙儿,“这寒冬腊月地死人本是常事,听说她又患了伤风,这寒气憋起起来没个泄处,就更正常了。把她屋里人都招来问个清楚,再去找个识字的人来,没什么不对的便都画个押,交到奉天府尹去罢。”
钱娘子忙道:“如今那屋里的人有九姑娘在,还有个嬷嬷,另两个丫鬟现下已有人去传唤了。”
余氏瞄了眼琉璃,道:“那就先从九姑娘开始罢。”
琉璃被请到堂前。钱娘子问:“请姑娘把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琉璃余光扫了一下门外,还不见齐氏来,就有些纳闷了,她要是不来,余氏不就就此定案了么?齐氏愿吃这个哑巴亏? 回头看着余氏,便道:“翠莹这几日确是患了伤风,而且刚才我看了一下她尸体,不像是中毒的样子,而且也没有伤痕血迹,但是昨夜屋里门窗紧闭,却烧了一大盆炭火,想来是睡着后不知不觉闷死的。”
聂氏在旁神情一松,钱娘子却道:“她与另两名丫鬟共居一室,为何只闷死她一人?”
琉璃想了想,“这个就要问甜儿她们了,我睡在隔壁,并不知细节。不过翠莹这个人一向蛮横,跟院里人都合不来,她们有时不愿意跟她呆一块也是可能的。”
说到这里一旁李嬷嬷立时紧张起来,琉璃反倒脸色平静看向上方。 钱娘子有些意外,回头看向余氏,一时不知如何继续。 她是府里大总管的婆娘,院里这些丫鬟婆子的来历她比谁都清楚,与翠莹同屋的有甜儿蕊儿,甜儿是三少爷奶妈的闺女她会不知道吗?甜儿是碰不得的。可蕊儿是自己领着人牙子带进来的,这才几天的工夫就沾上了人命,这事要落蕊儿头上,她自己也得担干系。 钱长胜家的忽觉此事有些棘手,关键是她以为这只是个一般的人命案子,而不料才伸手却碰到了根暗刺。 钱娘子久未出声,聂氏哼了声,接话道:“九姑娘这意思,莫不是另有所指,怪那两个丫鬟害的?”
琉璃抬起头来:“怎么会呢?明明这几日都是甜儿在侍奉翠莹汤药,不知有多么尽心,蕊儿也一直在我房里,她们不可能去害翠莹。”
聂氏嗤地一笑:“她们都不能,你又万事还知,莫非是李嬷嬷害的?”
李嬷嬷脸色刷地一变,腿软倒在地上。 琉璃仍然气定神闲,“大娘子方才只让我说我知道的,这层我并不知道,就不好说了。”
李嬷嬷的牙齿又敲起鼓来。 余氏慢悠悠撩起眼皮,“让李嬷嬷出来说话。”
门外忽然进采芹来,禀道:“二夫人三夫人都来了。”
余氏眼中立现精光闪过,聂氏冷笑:“这翠莹好大的面子!惊动了大夫人还不够,还连二夫人三夫人都一并惊动过来了!”
李嬷嬷已被请到琉璃身边,听见四位夫人全到齐了,这额上的冷汗也冒出密密一层。 这时如意又匆匆进来与余氏低声说了句什么,余氏挥手让她退下时,堪堪遇上梁氏齐氏进门。 钱大娘子连忙唤人搬座,梁齐二人向余氏略一施礼,梁氏便道:“这大冷的天里为点小事本也不愿走动,无奈翠莹她老子竟然告到了老太爷面前去,硬说她闺女死得冤屈,老太爷无法,便唤我与三弟妹一道来瞅瞅,也就是做个样子,让他们安心的意思。”
余氏哼了声,手里茶盅盖子一下下刮着茶盅口,说道:“我这也正愁不够热闹,既是老太爷让来,哪里有不欢迎的?原本说交给奉天府去审图个公正,又不知哪个在老太太耳边吹风说不请了,白白让咱们在这里挨冷受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