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文蕙要去朝庆堂吃晚饭的意思,梅氏顿时明白了。而这时候毓华已然走了进来,听了两句,也明白琉璃是要请段文蕙去吃饭了。当下就扬了唇,说道:“正是这么说呢,昨儿个我就跟蕙儿妹妹说好了,今儿中饭在我那里吃呢,大奶奶既然要请饭,自然就该改在晚上了。”
琉璃哪里不知道这是她们合着伙儿在对付她呢,成心往她心里添堵不是?可是,要想这么容易就把她给整慌了,那也太小瞧她了。她们已然如此,她总不能跑到二房厨房里去指证毓华在说谎不是?何况,万一人家是真的已经约好了呢?改就改吧,她段文蕙还能当着她面把祈允灏吞了不成? “那就这么定了,两位表姑娘晚上上朝庆堂吃饭去。”
琉璃放了茶杯,起身就退下了。碰面也就是磨嘴皮子了,她实在没有什么兴趣。 蕊儿月桂听到这消息,当然都不约而同地感到了无语,但是,除了让厨下改时间,又能如何呢? 对于定北王交代的事,琉璃还是当了项任务来完成的,她研究了一下菜单子,点了八冷十二热的席面,让人把正厅里摆了大圆桌,又薰了屋子。等到所有面子情都做足了,估摸着祈允灏回府的时间差不多,便就坐在榻上翻起书来。 段文蕙的阴招子一出,不管祈允灏对待她是什么态度,她这个元配也还在呢,这么样大喇喇的挑衅,合着当她是死人?她主动提出要吃晚饭,琉璃自然也防着她出什么夭蛾子呢,万一她说她在菜里下毒,怎么办?所以,这个时候就不能没有祈允灏在场作证了。 当然,祈允灏也不是什么好人,能为了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连自己的婚姻都牺牲掉,跟何苁立那种人也差不到哪里去的。既然如此,她把他拖下水,把这趟浑水再搅浑点,也没什么,反正琉璃觉得心安理得。 才翻了两页,外头就说将军回来了。琉璃放书坐下,起身迎到房门口来。 祈允灏手里拎着个纸包,还没开口,琉璃已经说道:“将军回来了,今儿夜里咱们有客人,将军就在这里用饭吧。”
祈允灏久不见她主动跟他说话,方才见她迎在门口,已经有些意外了,又听见说有客人,不及多想,就问:“谁来了?”
琉璃看了他一眼,说道:“就是忠勇侯府的两位表姑娘。王爷夫人怪罪我昨儿没上荣熙堂去陪客吃饭,所以我就请了表姑娘她们上这里吃饭。”
祈允灏皱了眉,将纸包放到桌上,说道:“我出去吃。”
说着,就要往外头走。 琉璃冲着他背影道:“将军要是又这么走了,王爷回头不是又要拿我是问?”
祈允灏回过头来,说道:“谁让你出的请吃饭这主意?”
琉璃指着鼻子:“我出的。”
祈允灏瞪着她,扭头对外看了眼,半刻又转回来。 琉璃给他斟了杯茶,说道:“其实将军何必这么在意?怎么说也是亲戚,人家段姑娘都不怕什么,主动要求过来吃晚饭,可见对将军没存着什么歪心思的。将军一个大男人,不过是与亲戚同桌吃个饭也这么别别扭扭,倒不显君子坦荡之风了。”
当然,现如今他在琉璃眼里,早就跟坦荡君子挨不着边了。但是,为了激将不是?段文蕙要是在她这里吃出问题来,她就算不被定北王一刀砍死,说不定怀念着幼时那段情谊的祈允灏也会当场就把她给休了。 说真的,虽然她早作了出走的准备,但眼下季小全还没回来呢,何苁立那厮还没倒下呢,要是就这么被休,她上哪儿找靠山给官府施加压力给自己报仇去? 所以,至少在报完此仇之前,她是必须得保住这个将军夫人的位子的。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深刻感受到,意气用事是要不得的,对外她必须表现给别人看,她的原配位置十分稳固,至于传言这东西,本来就有真有假。做个恩爱稳定的假象出来让人去猜,不是更好吗? 基于以上,祈允灏今儿夜里是非在不可的。 但是祈允灏不知道是什么态度,并不说话,只是面色如常地坐着。 琉璃觉得话说到了,他既然没表示反对,应该是同意了,那就可以出去张罗了。于是起身,准备出门。 才走到祈允灏身边,他忽然握住她手腕,将她带回来坐在自己大腿上。琉璃挣扎着,他按着她不动,一手去拿桌上的纸包,从里头摸出一颗温热的糖炒栗子,剥开喂到她嘴里,说道:“街上真正卖南边儿栗子的不多,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你吃吃看,要是喜欢吃,我天天给你买。”
琉璃把脸强扭过去,他将她硬掰过来,将她吻住,直到她不再挣扎了,才把她松开,柔声问:“好吃吗?”
琉璃气得满脸通红,抬脚往他身上一踹,跑出去了。 正好走到穿堂口,范云过来了,见她涨红了脸慌不迭的样子便愕了愕,而后抬眼见到不远处施施然走出房门来的祈允灏,脑子一下灵光了,连忙低了头下去禀道:“厨下酒菜都备好了,请大奶奶示下。”
琉璃定了定神,清嗓子道:“去请表姑娘过来吧。”
在祈允灏怀里那么一挣扎,少不得又要回房整整妆,但是怕那家伙还在,琉璃于是也没回去,进了月桂房里对镜抿了抿鬓角,丫鬟们就来说,表姑娘已经来了。 来的竟然只有段文蕙一个人!琉璃微怔半刻,当下也就明白了。也是,段文蕙这点心思大家都明白着呢,今儿又是她自己提出的要来吃晚饭,段婉如又怎么会来讨这个嫌?据段文蕙的说法,是段婉如身子不适,原本她也是不来的,但大表嫂盛情难却,却之不恭。 琉璃也就道:“那就等下回婉妹妹再来府时,我再单请她。”
段家姐妹论起来都比琉璃大,但是从祈允灏这边算,她当然有资格唤她们一声妹妹的。 琉璃与她同进了小花厅,祈允灏已经在屋内坐着了,见了她们来,便道:“坐吧。”
然后也没别的话说。琉璃咳嗽了声,笑着让段文蕙在祈允灏下首坐下了,自己则坐在祈允灏这一边。 一张大桌子,坐三个人,委实显得空旷了些,琉璃让人加多了几盏烛台,然后又叫了人近前侍候,气氛才又显得活络了几分。 事实上,琉璃并不觉得这餐饭上段文蕙就能得着什么便宜,她不要脸,王府也还要脸呢。真做出什么投怀送抱的事传了出去,定北王能有好脸色对她么?就是这么样顺水推舟最后成了祈允灏房里的人,将来也抬不起头不是?她相信,段文蕙要的绝不会是随在祈允灏身边这么简单。 所以,相对的这顿饭吃起来比早上在荣熙堂要轻松,因为当着祈允灏,段文蕙要保持她淑女的仪态,而琉璃作为东主,当然也不可能对她有什么失礼的举动。对她的野心持敌对的态度是一回事,请客吃饭又是另一回事,对于这,琉璃还是能做到一分为二的。 只是祈允灏先前那霸道的一吻,让她至今坐在他身旁还不舒服。 吃完饭当然还要坐坐吃吃茶,因为饭桌上是不兴讲话的,上茶后才算是正式交谈的时间。 像上回祈木兰来时一样,段文蕙看了眼这屋子,好像生怕琉璃不知道她在这里住过一样,有意无意地望着祈允灏,说道:“记得上回我来时,这外头那棵槐花树才一人高,夜里我睡不着,还曾在树旁听虫子叫来着,转眼它就长这么大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琉璃也看了眼祈允灏,然后低头啜茶。这种时候她说话当然不受人待见,既然人家在叙旧,那就让他们叙好了。总之喝完茶,她就可以跟定北王交差了。也不是她有多怕定北王——怕当然也是肯定的,人家在沙场杀敌数千,一掌下来说不定就能劈死她。而是说,这王府里外上下,可以说唯一让她觉得还算公正的就只有这位公公了。如若真的昨儿是她故意不去荣熙堂陪客,那只让她请顿饭赔个礼,实在可以说是轻的。 人就是这样,你敬人一尺,人就敬你一丈,像梅氏那种恨不得时时拿捏她的长辈,她实在敬不起来,所以对于定北王的吩咐,她倒是真心在完成着,只要把眼前这菩萨侍侯好了送走了,到了明日赴完宫宴各回各家,那她跟她就半毛钱关系没有了。 只不过是遵长辈的吩咐忍耐客套这一时半会儿,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可是,她啜完了半碗茶,祈允灏也没有说话,好像压根没听见似的,看都没往她看一眼。 段文蕙面上就尴尬起来,琉璃只得想着,自己好歹是主人,有什么恩怨好歹也等过了这茬再说罢,于是就轻描淡写说道:“是吗?许是这地里肥罢。”
旁人可站着十来个侍侯的人呢,听得她这么一答,都往她看过来。月桂海棠在旁都快把手心给掐破了,谁都能听出来表姑娘这话什么意思,偏她能说出“地肥”的话来,真不知她是不是被段文蕙给气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