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句话之前,慕修辞曾仔细斟酌了一下,如果这么提早给她知道,到底好不好。但气氛太好,她柔软得恰到好处,他突然,就把控不住了。“什么意思?”
顾时年拧眉,她没有听明白。他轻轻把玩着她的指尖。“我不想跟你说,我跟她的那段过往。”
“你说,剧情需要,我不介意。”
顾时年娇小的身子窝在座椅中,也不看他,表情也被纤长的睫毛覆下去遮盖住了,看不清楚。他下意识得,将她攥得更紧了些。俊脸上闪过一道冷冽的光芒。“那一年西班牙,我母亲遇到林女士,救了她之后无意中暴露身份,林女士对她的算计,就从那个时候开始了。”
算计?顾时年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她蹙眉,忘了自己是从哪里听到的说法,好像是曾经顾牧擎跟她说的,她打断道:“不是救命恩人吗?林女士一家被你妈妈救了,她现在把女儿嫁给你然后帮你得到慕家,是在报恩。”
“不是。”
他紧了紧自己掌心里的小手,不知该怎么解释,又有哪些事不该此刻跟她透露。“林女士的野心蓬勃,对任何都有,更何况,是当时那么身家显赫的我母亲。”
林女士知道尹思俞就是当年大陆那个赫赫有名的尹家尹思俞时,很震惊,想要留下联系方式,但尹思俞很快回了国,哪怕在台湾那么不便利的地方,她都想方设法跟尹思俞取得了联系,并费尽心机联系多年。林家那时在台湾已经相当地有势力,按理说有这样的一个好友,尹思俞在察觉自己的父母和自己都被慕连笙算计的时候,不可能一丝退路和援兵都没有。尹思俞写了长长的一封信,托人带出去,因为任何的电子通讯设备都会留下痕迹,可那封信,越过海峡之后就下落不明,杳无音讯。林女士那时,并非没收到那封信。她等待多年,想着与其让尹思俞跟自己成为好友,在事业上帮助自己。不如,取而代之。她派人去了大陆,时时刻刻关注尹思俞的活动——否则,她以为阿延那个时候怎么会突然回到麓园来?林女士从那时就打算好要利用自己的女儿跟尹思俞的儿子联姻,但她那个时候,看好的原本是慕逸泽的。谁知那时候,慕逸泽葬身火海,活下来的那个孩子是慕修辞。尹思俞和慕逸泽去世后,董瑞成带着慕修辞,辗转来到台湾找到林女士,林女士一个诧异,但还是热情接待了他们,并说,在尹思俞跟她认识的时候,就已经跟她结成了婚约,希望将来两个孩子长大可以喜结连理。那封信,她解释说,那几日台湾台风登陆,信件不甚走失了,她根本没有收到。那时的董瑞成,已经猜出了林女士大约在说谎,但那时他们孤立无援,董瑞成只得和他们先示好,答应了婚约,再带慕修辞回到大陆来。此后多年的时间里,董瑞成一点点地把那些事告诉了慕修辞,小小的慕修辞,从小心里就有仇恨的种子,可是,他的力量太小了,他要夺回的东西,太多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孩子,孤立无援地慕家,战战兢兢,在保护着自己不死的前提下,一点点筹备那个惊人的计划。慕修辞多少次,痛恨自己没有自己哥哥那样的天赋,就连忍耐力,他都没有慕逸泽强,很多次他都觉得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忍耐不下去了,但是时光漫长,千锤百炼。遇到年年的时候,他才是当年,那副隐忍但却无所谓的样子。“这像是林女士作风。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顾时年想起林女士的那副样子,还没怎么,嘴巴里就不禁吐出了这几个字。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顾时年眼眸一亮,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看了看,再想了想。“那包括现在也是一样吗?林女士要帮你拿到慕家家主的地位,但是她的目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年慕连笙怎么吞噬掉你妈妈的,现在她就想让苏心然怎么吞噬掉你。”
所以,林女士哪里是不在意苏心然继不继承林家?她的野心,分明就是想要拿到当年碰到尹思俞时候就看上的一切。可怕。太可怕了。“你明知道她的目的,为什么还要答应联姻?”
“互相利用,有何不可?她心怀不轨,没有联姻她会想别的办法入侵慕氏,那是我母亲的家业,不如就我来跟她抗衡,没什么所谓。”
“连牺牲你的婚姻,都无所谓吗?牺牲我,也无所谓?”
顾时年终于问到了这一句,她大概了解慕修辞一直以来这么做的原因了,但,心还是很悲凉。他僵硬了一下。手,再也无法这么肆无忌惮地握着她,他低头,轻轻摩挲了两下。“年年。”
“换做你是我,你会如何呢?”
“我明白你心里对我,会有同情,但是,你仍觉得不好受,那么,我换个方法来问。”
他眼眶微红,极力克制什么似的,转眸平静地看向她。“你爱林苡薇。如果是林苡薇,遭遇了这样的事呢?”
“……”“如果当年是她,躺在病床上,在你手心划下那样的字,年年,你会不会记一辈子?”
“……”“累这个字,我哪怕实在撑不住的时候,都不想说,因为,毕竟死的不是我,死人都没有那个机会再体验什么叫累。所以,董叔说的大概是对的,我还能感觉到累,就已经是我母亲对我恩赐。是她当年,救我的恩赐。”
——如果是林苡薇遭遇了这些事呢?——年年,你是会如何?顾时年微微张着嘴唇,小脸一阵白,她的心里,从一开始对慕修辞铺天盖地的同情,也感同身受般的心痛,从未停止。她需要时间空间,去消化一下这下。这些事情,太大,也太痛了。蓦地,车子里一束光芒山说起来,与此同时她贴身口袋里有声音响起。顾时年僵硬了一下,裹着纱布的手有些痛,不能接电话,她皱起眉来。慕修辞一张俊逸的脸,在灯光照耀下魅惑无比,他神色冷冽,却还是倾身过去,修长的手指勾出她的手机来,看到上面“祁焰”两个字,屏息,几秒后,给她划开,覆在了她耳边。他的手指带着一丝滚烫的温度,擦过了她的小脸。顾时年脸红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她手不能用,只能贴着她的手来接电话,说了几句都有些心不在焉。“……嗯,我出去了。”
“去哪儿?”
“我……”顾时年茫然看了一下,然后看着漫天的雨帘才反应过来,“我在外面的便利店,买东西呢,我缺一点儿东西。”
“需要什么不会打客房服务吗?你是我的,我需要的时候你不在,知道是什么罪过?”
“知道了,我马上回去就是。”
“立刻马上。”
“嗯。”
电话挂了,顾时年偏了一下脸,原本以为慕修辞看得懂示意,能帮她挂电话,抬头,却看到他依旧抿着唇,将电话按在她耳边。“他挂了,你拿下来吧。”
他屏息,慢慢收紧手机,放回她的口袋里。两人间的氛围有些不对劲。“要走了么?”
他嗓音沙哑,透着一丝明明没有,但隐约又有的留恋。“嗯。”
“那下车小心,我叫人送你。”
“又是那个女服务生吗?”
顾时年抬眸看着他,“不用了,下一次,也不要通过她来联系,没有必要。”
他心头微微刺痛。“怎么了呢?”
他柔声问道。原本以为她想过来听他说这些,就是有进步了,听完了这些,她回忆起当年那些事来,会好受一些了么?“我说没有必要,那就是没有必要。”
顾时年扭过身,敲敲车窗,那个女服务生领悟过来,隔着车窗玻璃跟她点点头,先撑开了伞,确保罩住了再给她打开车门。他眸光一凛。她真的要走了。手,禁不住就马上伸过去,尽管,说得那样理直气壮,但是下意识地心虚害怕,害怕很多事,害怕他的事她已经不在乎了。“……年年。”
他嗓音沙哑至极,突然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只好徒劳地吐出一句:“再留一会。”
那个娇小的身影打开了车门,风雨吹进来,她很冷,却僵着并没有动。他拧眉,情不自禁地上前,要抱她入怀,那娇小的人儿却突然开了口:“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下来听你解释呢?”
顾时年扭头,看着那个灯光下僵硬住的高大男子。她心酸开口:“我有我自己理解爱的方式,你的那些事,真的很令人同情,我也大概能理解当年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因为你身不由己,因为你不是自己想要权势而是那些仇恨在逼你,可因为这样,我当年的心痛就少了半分吗?”
“当年哪怕我知道了这些事,你就不会放弃我,而娶苏心然了吗?”
这件事,多么多么的,让人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