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
赵瑔像受到惊吓的蚱蜢一蹦老远,“老富、老富你……你拜我折我寿,干嘛呢你们?收徒我也得收几个小姑娘对不对,起码看着养眼,不行不行,快起来,如果让我天天看你们的脸我不是咒自己吗?”
赵瑔这次不是吊胃口而是在犹豫,十九世纪末才发现并解决的冶金难题堪称拦路虎,提前八百年问世有没有后遗症?李刚等人不惜拜师求教显然也认识到巨大的机遇摆在面前,错过了将会终生抱憾。至于赵瑔的年龄问题已被铁匠们忽略了,妖孽这种罕见物种千年能见一回不?“求师傅赐救。”
四人磕头磕的邦邦响,看来铁了心要从师。融化的铁中加入燃烧的石灰石即可有效去除磷。就这么简单。全世界有多少人摸索了多少年才寻找到解决之道。赵瑔执着的与灵虚真人较劲不仅为烧制水泥,冶金硕士想找回老本行离了石灰石也玩不转。最终李刚、富金等人也没能拜师成功,但发下毒誓后还是得到了赵瑔三分真传,起码四人掌握的知识冶炼合格的基型钢是没问题了,毒誓对纯正宋人的约束力极强,赵瑔担心的是技术扩散,大宋境内还好说,万一冶炼技术落到了蒙古人手里……异族铁骑峰拥而至,刀枪更锋利、盔甲更坚实,一个民族罪人的罪名难以摆脱。单就性格而言,赵瑔是个比较随性的人,说他胸襟开阔或者大大咧咧都没错,小小不然的事情从不愿费心思计较,说直白点,这世上就没有糊涂人,只是每个人真正在乎的事物不同而已。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赵瑔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回了叔父赵倓恒赵二爷,其实他等的不是亲爱的二叔,而是赵二爷采购的大宗物资。叔侄俩似乎心心相通,赵二爷归来第一件事不是回自家,甚至未去拜谒兄长,而是先打听赵瑔在哪里直接找过来。大半个月时间,赵二爷忧心忡忡的还是不放心亲侄儿,家资几近倾囊而出却任由一个毛头小伙子瞎指挥,赵二爷心里的忐忑比后世那首名噪一时的神曲还要闹心。“小侄见过叔父,叔父一路辛苦。”
赵瑔的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帅气的中山装遍布灰渍,像是七八十年代炼钢工人的蓝布工作服。“瑔儿,你这是……?”
赵二爷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生怕好侄儿说出一句半句刺激心跳的话。尤其这所大棚子怎么看也像废弃多年的铁匠坊。“哈哈,这里是临时冶炼棚,看着不咋地其实炼点钢筋没问题。”
赵瑔顿了顿打包票说,“叔父请,放心,一切都很顺利,就等铁矿石下锅了。”
赵二爷木着脸走进去,心说我放心个鬼哟,没见咱的小油肚收缩了么,那是一夜一夜睡不好熬下去的哇。赵瑔陪在旁边,他的脸形也有所削瘦,一趟趟往采石场跑指导烧水泥,还要做好冶炼钢筋的前期准备,酒坊工地上的赵琛时不时还要请他去现场拿主意,赵瑔就像踩着转轮的仓鼠快乐地飞奔着。赵二爷围着砖砌的硕大的灶台转了一圈,伸手拍了拍说,“此为何物?我看像灶台,砌这么大?也?上面吊的铁桶作何用?”
“那就是炼钢炉,用以熔炼钢筋。”
赵瑔爱恨交加的瞅着赵二爷所指的“铁桶”,造这玩意累脱了他们几个人的皮。身后李刚等人则深情地凝视着这套简陋丑怪的装置,全天下再无别处敢这么碉堡的宣称批量生产钢。“钢筋?嗯,钢筋。”
赵二爷似懂非懂地点头,“那些物件可是也用铸钢筋?”
通风管、人力排扇像蜿蜒于空中的怪蟒,没法不引人注目。赵瑔沿着半埋在地下的板槽走出几步说,“叔父高明,一眼就看透了,那是通风系统,烧灶想火旺不也得扇风嘛。”
“也对,是这个理。”
赵二爷很以为然地顺了顺胡须。赵瑔偷笑,冶金奥秘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哪怕亲戚也要保密。三元引着满载铁矿石和煤的车子从远处过来,“小官人,小的带人来了。”
“炼焦炭的人呢?把煤卸到窖那边。铁矿石放这里,go go go!"赵瑔一下子来了精神,吼完了匠人们又对赵二爷歉然一笑,“对不起叔父,小侄要忙了,七天之内你一定会看到钢筋源源不断生产出来。”
三元很好地展现了妖孽的小厮风采,“小官人让你们精神些、快着些,五十贯!奖金!冲啊。”
赵二爷转身就走。这样的小厮配好侄儿倒也合适。铁矿石和煤卸下,车子掉头而去。老管家赵升带着一名赵府下人又来了。“瑔哥儿且歇息片刻。”
最近老管家每天定时出现,从下人提的竹篮里捧出一个瓦罐,打开盖子时一股浓浓的牛肉香扑鼻而来,汤汁上浮着一层葱花和芜荽末。“香吧?趁热吃。”
老管家舀了满满一碗牛肉和汤,又递过一柄羹匙。“谢谢升伯。”
赵瑔接过碗。孙氏心疼儿子没日没夜辛劳,嘴上不说什么却每天亲自下厨给赵瑔做鸡蛋羹补养,听赵瑔无意间说牛肉如何如何后,孙氏上了心,强逼着赵大官人不顾官府禁令宰了一条黄牛,熬牛肉汤给赵瑔喝。要知道大宋为保护田耕畜力是禁止百姓杀牛的,赵大官人给官府报了个黄牛病殁,偷偷给前来查验的仵作塞了好处总算瞒天过海把事情遮掩过去了,若非老赵也算官方中人,仵作收了好处也不见得肯帮忙。“这么大一罐汤我可喝不下,升伯也喝一碗。”
赵瑔用羹匙舀汤说,“年纪大了要注意养生呐,还有,回头我让满福熬骨头汤给你喝,医生说老年人骨质疏松,得补钙才行。”
“可使不得,主母吩咐老汉要看着你把这灌汤都吃下。”
老管家大为感动,鼻音浓重的颤声说,“瑔哥儿厚爱老汉生受了,哎呀,老汉去厨下听满福那厮说,瑔哥特意吩咐他为老汉卤了烂烂的牛肉补身子,老汉哪里消受得起哟。”
“什么消受不起,你别总是以为身份矮谁一头。”
赵瑔嚼着牛肉块不住吐热气,“让你吃就吃,在我眼里你就是长辈,等酒坊出酒了,玉庭琼浆敞开喝,到时候一口酒一口肉,保你快活似神仙长命百岁。”
“好好好。”
老管家含泪哽咽着以袖拭眼角笑说,“老汉身子骨硬朗着哩,只盼着你早些娶妻成家,若老天爷看顾,老汉便多活几年,怎也要见你科举及第做了官老爷老汉才肯闭眼。”
“好好的说这些不吉利,咱不说这些。”
赵瑔一听“科举”两个字就没了胃口,赵大官人两口子对他最大的期望就是金榜题名入仕为官,好像赵瑔的人生意义就在做官上面。当年的学霸不怵学习,然而大宋的科举跟考重点大学根本不是一回事,赵瑔每次翻看四书五经都有强烈的催眠效果,估计再看十年也白搭。满满一瓦罐带汤牛肉吃完,赵瑔精神百倍地率领铁匠们开工,首先得把铁矿石粉碎,这样的粗活只需要力气,赵瑔不想让“四徒弟”做这些浪费精力,特意找来几名棒小伙子给李刚、富金等人当帮手。就在赵二爷满载而回的第三天,大宋第一座具有现代冶炼高炉雏形的炼钢炉点火。第五天,经过数十次失败调试的导槽终于拉出了红彤彤的钢筋,简易冶炼棚内外欢声雷动。赵倓弘赵大官人虽为日升隆酒业公司公认的一把手,去施工现场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大宋混体制的每五天休息一天,这一天叫做休沐,赵大官人只有休息这一天才有时间去工地转转,即兴发表几句表扬类的重要讲话。今天正逢赵大官人不上班,大清早赵二爷就登门汇报说酒坊建设取得了阶段性成果,请兄长一观。当赵大官人迈着自己认为很有派头的四方步来到庄后时,一个长方形的露天大坑瞬间塞满了赵大官人的视野。大!硕大!数条斜土道从地表延伸下坑,至少有百多人推着独轮车跑的飞快,推上来的车子是空的,推下去的车筐里满载着浑浊的灰白色泥浆。另有几十人在坑底忙碌,锨铲翻飞将泥浆倒进木板夹裹的空当。赵大官人落枕似的缓缓转视自家兄弟,“二弟……又招人手了?”
“咳,人手不覆用,没奈何愚弟便去雇了些,兄长公务繁多,此等小事便未禀明兄长。”
赵二爷豪迈地挥臂,“现如今算上水泥场冶炼棚炭窑那边,咱们的雇工不过两百多人,呵呵,不算多。”
“我算明白为何衙门里那些吏胥总要为兄请吃酒喽。”
赵大官人喃喃说。他这个甩手掌柜当的清闲,对具体事务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毕竟所有事经手的不是自家兄弟就是宝贝儿子,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站在这个超级大坑边老赵才回过味,原来酒坊折腾出这么大动静,雇工就雇了这么多人,难怪衙门里同僚的眼神不对劲,闹着要吃酒席,原来是把俺当大财主看呢。“二弟,雇这许多人怕花用颇费吧?”
赵大官人担心费用大大超出预算。“瑔儿新法式建酒坊,省出老大多钱,兄长不需操心花用。”
赵二爷满心不差钱的自傲,今天请老大来视察本就存了炫耀的心思。”
多雇些人便为尽快建成酒坊,这笔账怎么算都划算。”
“这个、这个……似乎比原先的……更大许多?”
赵大官人迟疑着想,这是要为秦始皇修陵宫吧?“哦,是大上一点点,兄长这边请。”
赵二爷抬手示意。老哥俩来到树荫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块巨大的标语牌,白底红字一左一右悬挂,左边写着“不怕苦不怕累,只要酒坊早完工”,右边一块上面写着“团结进取高效拼搏”。“这牌牌……?”
赵大官人横看竖看不顺眼,纯粹是噱头嘛,写给谁看?雇工们干得欢腾着哩,根本不需添油加醋搞这些蹩脚鼓动,再者鼓动内容粗鄙不文实在不登大雅之堂。“呃,那个不重要,兄长请看中间这里。”
赵二爷以夸张的手势吸引赵大官人的视线转至两块标语牌当中。“呵呵,咱们的酒坊建成后将是这个样子,全大宋独一无二。”
当初用作规划图的床板重新粉刷一新,上面勾画了两张图,一幅是效果图一幅是内部结构图。效果图怎么看都像二战纳粹德军“大西洋防线”钢筋混凝土浇注的堡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