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尉吴起风从头至尾冷眼看赵瑔招摇,此时森然道,“天道在天,谁也休想逃过,王全,你……还等何时?”
县尊大人脸上的怒意一点点堆积,一县之首说话居然被人无视了,更令人不能容忍的是,王全还是县衙下属。县尊大人的脸上火辣辣地,感觉每个人似都以嘲笑的眼神看着他。不等愠怒的县尊大人再度开口,赵瑔扬声道,“各位,今日之事心中无愧的可有人敢上前一试?”
匠人、保安们呼拉拉喊声一片,“我来”“我、我”“小人无愧”,赵瑔随手一指,“覃正同,就是你了。”
“为公平起见,各位官爷也请推举一人。”
在县尊大人阴冷的目光下,一名长相敦厚的衙役迟迟疑疑地站了出来。两个湿掌印又显现在众人眼前。赵瑔朝天拜了拜,“上神开眼,多谢。这两位果然行事清白。”
“那官爷,今日之事由你而起,还要等到几时?”
赵瑔脸上挂着僵硬的笑,眸子中冷色渐浓。“今日之事皆在刘大人公断之下,请大人为我等作主。”
皮球又踢到了县尊大人这里。“王全”,县尊大人话里带出了凌厉,“再不前去,仔细你的皮!”
被一个小小的衙役当众落了面子,刘承业已经在暗暗考虑,此间事毕是寻个由头将其开革了还是打几十棍。扶着王全的街役一咬牙,“王大哥,去便去,小弟陪你同去便是。”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还就不信这个邪了。王全点了点头。颤微微一个手印落在黄纸上。“哈、哈哈,我就晓得你们在装神弄鬼。”
王全兴奋地甩开同伴的搀扶,“大人,刘大人,请看,属下是清白的哇。”
另一名衙役见王全安然元恙,也不再迟疑,轻松地湿了手在最后一张黄纸上拍了一掌,“嘿嘿,王大哥,怎样?咱们身正不怕、怕……”王全留下的手印诡异地泛出隐隐血红!众人的惊呼仿佛被齐齐拤住了脖子嘎然而止。红色越来越明显,十数息后,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血掌印跃然纸上。“啊……”,一声足以使人全身起鸡皮疙瘩的尖叫,众人闻声陡然一颤。赵瑔噌地窜到县尊大人身后,“大大大人,显灵了、显灵了……”老夫显什么灵!县尊大人额头青筋爆起,不知是恼赵瑔口不择言还是恨王全私德有亏。谢春风右眼皮突突乱跳,这货用力揉着右眼,在赵瑔和血手印之间看来看去。饶是他自诩道心稳若渊底潜石,一时间也被这诡譎的变化震住了。人群中又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叶,最后一张黄纸上也浮现出血手印。“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都是他、他……。”
另一名衙役吓得转了腿筋扑通摔倒。王全呆若木鸡骇然不言。光天化日之下,若非鬼神显灵,怎么会有这等匪夷所思的变化发生。“来人,将王全拿下!”
县尊大人异常恼火。尼玛这算什么破事,老夫愉快地来敲个竹杠,未料先敲出粒老鼠屎。“王全,是何人指使你到酒坊闹事启衅?”
吴起凤死板的面孔阴森已极,肃煞之气升腾。“王全,你可想仔细了,可是为了私怨来此?”
郑吾士在一旁语气冰冷,眸中寒光乍现。“属下、小人…小人……”,王全绝望地看向县丞大人,长叹一声。“小人眼红玉庭琼浆,这才、这才出此下策,到酒坊闹上一闹…….。”
县尊大人恼火中又有了一丝轻松,眼角余光将郑吾士、吴起凤的表情尽览;威严地扫视众人,“王全行事不端,身为公人不能秉公办差,着打三十棍,开革出去永不录用,将那……”另一个衙役他连名字也叫不上,“一并同处。”
“赵里正,本官断案,贤昆仲以为如何?”
县尊回身问道。赵氏老哥俩互相扶了一把。人生的大起大落来得实在太猛烈了,心神激荡中脚下便有点不稳。“大人公正廉明,老汉无话可说。”
“大人真乃钻山县青天啊,小人们蒙冤昭雪,全赖大人法眼如炬。”
赵大官人、赵二爷喜翻了心,漫天阴霾一朝尽散,此时只顾围着县太爷大拍马屁。“散了,都散了吧。”
赵瑔挥手驱散工匠。白拿工资不用干活么。“赵贤侄,你且上前来。”
县尊大人亲切地招呼赵瑔,对不远处水火棍噼叭着肉声充耳不闻。赵瑔强压下不满。县令干脆利落地断了案不如说匆忙草率,处罚了两名衙役算是对赵大官人、赵家庄有个交待。然而今天这事只是这么简单么?“大人英明,断案如神丝毫不差,小子佩服的五体投地。”
赵瑔上前见礼,神情钦佩激动,演技直逼周星星。县尊大人受奉承也没忘了形,“今日此事全赖神明有灵,呵呵,本官不敢贪功。咦?那作法的道长呢?”
“回大人,世外高人多半如此。”
赵瑔一脸无奈,“来去无踪如白云飘渺。”
“是了。”
县尊大人很以为然,“方外修士与吾等凡俗之辈岂可一概而论。唔,那道长何等来历?”
“回大人,此人道号尘风子,乃灵宝天尊道场冲碧老仙长门下高徒。”
“阿也,不得了不得了。”
县尊大人讶然有顷,颇有遗憾地摇首叹息。灵宝天尊道场的道主是冲霄老仙长,尘风子既然师从冲碧老仙长,显见决非寻常道人可比。缘悭一晤殊为憾事。赵瑔双手一摊,意即我就是一小罗ト头,何德何能使唤得了高人异人。“罢了罢了,缘法未到。”
县尊大人倒是豁达。此时有暇仔细端详面前的少年,越看越是心喜。“本官欲往你那铁坊一观,不知可否?”
先有吴起凤每至酒酣便炫耀的宝刀,后有讹来老赵的杖刀。关于赵瑔的传闻县大爷己听得太多,县里人人都能津津乐道说上一段。治下出了这么一个妖孽的少年,如何不令县尊大人高度关注。今天来赵家庄敲竹杠,同时也存了考较之心,看传闻中的奢遮人物是否名副其实。“大人莅临指导,小子求之不得。嘻嘻,今日必是我赵家庄铁坊历史性的时刻,县尊大人百忙之中拨亢前来视察,必将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是铁坊宝贵的精神财富啊。”
赵大官人、赵二爷给臊得无地自容。居然连拍马屁也被自家孩儿给教育了。“银、银银镜……?”
“水晶杯!”
“水晶瓶!”
县领导们在玻璃车间门口不顾身份大呼小叫。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窗照射下来,转运通道上一车车玻璃制成品耀花了人眼。最为寡言少语的主薄袁德昌强咽下口水,肚腹里似乎喝了一斤醋精般酸灼之气直冲嗓根。“不合情理、不合情理……这、这莫不是…日啊……。”
无怪主薄大人抓头发悲怆嘶吼,酒瓶的造型仿了拿破仑白兰地、皇家礼炮、芝华士十二年,最简单的也抄袭了芬兰产纯净伏特加。二十世纪的顶尖工业设计放在大宋,那就是天庭、昆仑的仙人们才能用的仙器了。备受打击的县领导们小鸭跟着大鸭走,赵瑔带路又拐了个弯。锻造车间永远充溢着生铁、焦煤混合的刺鼻气味,永不熄灭的炉火将每一寸空间加热到大汗淋漓的程度。怪异的声响来自四面八方,蜕蜓盘旋空中的送风管道发出怪兽一般深长粗暴的呼吸,七排木叶浆联组的排扇隆隆转动,或尖锐急促或沉闷缓慢的撞击声此起彼伏。钢锭、焦炭、未开锋的刀枪斧剑、甲胄堆积如山。红与黑是永恒的主色调,无处不在的灰尘颗粒以及铁锈味是调味品。原始的工业气息如同狰狞恶兽的小憩轻鼾,令第一次踏入锻造车间的人心神巨震。“出钢水……”,一声嘶哑悠长的号子,袒胸露背的匠人们协力拉动钢索,炼钢炉缓缓倾斜,炽白的钢水若涌动的火山熔浆倒泄进钢锭模盒里。远处有工匠从焦炭炉里夹出烧得彤红的钢铁构件,在铁砧上用力锤打,飞溅的火星烘托出钢铁冶炼独有的生命律动。“叹为观止、叹为观止矣。”
县尊大人伫立良久喟叹感怀。参观完铁坊,县尊大人步履缓慢,仿佛周身被涂了树胶,每一动都需调动极大的体力。现在他才晓得市井间关于赵瑔的传闻、热议不是夸大了,与今日所见所闻相较,百姓的想象力实在过去穷乏。他不由想起一则略有不敬的百姓笑谈:两名农人在田间劳作时争论皇帝过怎样的生活,其中一名农人笃定不移日,皇帝耕田时必腰间揣一烙饼、地头置一烙饼,想吃就吃何其快活……噫、鸣呼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