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孝平的马鞍旁多了一个小包袱,沉甸甸地。他不时咧着嘴瞟一眼小包袱,复又急切地眺望一下庄后。厢军士卒们可没有指挥官这份矜持,人人喜笑颜开状若癫狂,士卒们肩头各扛了一个包裹,稍一动便可听到铜钱哗哗作响。赵家小官人的许诺兑现了,晒谷场上的三口木箱悉数交由厢军,杨孝平按军中品级多寡不等唱名分赏,当着大家的面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这一手赢得了土卒们一致拥戴。有个不贪墨的上司,又敢于身先士卒冲杀在前,此一役彻底奠定了杨孝平在铅山厢军中的地位。赵家老哥俩并肩而立含笑看着。犯庄贼人全灭,虽一夜未眠,但有这桩天大喜事撑着,老哥俩依然精神头十足。厢军酒足饭饱,又得了大笔赏钱,士气正高昂到爆棚,集结完毕只待开技,偏偏赵家小官人迟迟不露面,当真度日如年焦急万分。众人千呼万唤时,小官人终于出现了。“抱歉抱歉,劳杨都虞及众兄弟久候,小子实感不安。“赵瑔团团一揖。“赵兄弟再不来,哥哥可真就走了。”
杨孝平揽了赵瑔肩头大力一抱,顿时令赵瑔骨节咯吱作响。“哈哈,若非哥哥急于回县城复命,定要与赵兄弟亲近几日,唔,日后哥哥上门讨酒吃,赵兄弟不会不认哥哥了吧。”
县城十字街头那个相卦的驼子说杨某人年末遇贵人,这可不应了么。杨孝平眉眼跳动,怎么看赵瑔都是一副贵不可言之相。“杨大哥说笑了。”
赵瑔执着杨孝平的手,借机摆脱了恐怖的熊抱,“咱们的交情是在战斗中结下的,比金子还珍贵。”
日!怎么像与司密达搞外交。“说得是。”
杨孝平又是一通畅怀大笑,指了指士卒队列,难得红了脸,“这些鸟厮们得了赵兄弟相助,这才与贱人厮杀时活了性命,嘿嘿,这兵甲……瞧瞧,一个个舍不得离身哩。”
“刀、枪,甲乃我赵氏一族赠与厢军弟兄们的一点心意。”
赵瑔含笑瞥一眼赵氏老哥俩,然后有意让更多的人听见,“弟兄们保境安民,个个是响当当的好汉子。唯望弟兄们用心操练,精武强身,不负乡亲父老所托才好。”
“只是这神威弩乃宁武军禁军所订制,很遗憾不能相赠。”
浇模成型的量产货无所谓,助力弩却是匠人们一个个齿轮精心打磨契合的纯手工品,白送出去赵瑔还真舍不得。就是这样也足以令摒息以待的粗汉们呐喊了,士卒们满脸胀红乱蹦乱跳的劲头绝对胜过洞房之夜的兴奋。赚了!赚大了!这可是能传给子孙的传家宝啊。果然是以奢遮扬名四乡的赵家小官人,赏了百万贯钱不算,又眼都不眨地赠出二百套甲胄和刀枪,怕不又是数十万贯丢了出来?“杨大哥可有信得过的手下弟兄?”
赵瑔得空悄声问了一句。“哥哥平日素喜结交好汉子,兄弟们都愿听哥哥的话,要说信得过嘛总有十几二十个吧。”
杨孝平奇怪地看他一眼,“怎么,赵兄弟莫不是有甚烦心事?是哪个不开眼的惹我兄弟不喜?哥哥替你料理了。”
招呼一群得力兄弟打个滥架算屁事,杨孝平巴不得有机会与贵人攀交情。“哦,莫不是县承郑大人的公子?”
杨孝平想起了一度沸沸扬扬的打架事件,铜铃大眼转了转出了个主意,“哥哥带几个可靠兄弟蒙上脸,伺机狠揍这龟儿子一顿可好?”
“咳咳,杨大哥误会了。”
赵瑔心想这厮居然胆大到敢敲县里二把手公子的闷棍,果然是燕赵之地的慷慨悲歌之士。一边捡紧要的解说几句,赵瑔一边还要面对欢呼的士卒微笑频频挥手致意,宛若****出访异国走下飞机舷梯。“唉呀,那贼人军师受刑不过死了?”
杨孝平扯着嗓子惊呼一声,赵瑔只觉得十几面铜锣在耳边同时敲响。“贼人嘛死烫死了,走了走了。众儿郎听令,出发!”
赵瑔苦笑不迭,这货也是面粗心细之辈啊。等到厢军押着贼虏在视野里消失了,久候多时的赵府下人上前拉住小官人就往赵府后宅而去。孙氏忧心娇儿,早早派了人来,吩咐事毕后务要片刻不耽搁见到人。武夷山位于闽地西北,方圆千里余脉众多。自古以来,武夷山素以奇峰峻岭闻名天下。一行二十多人行走在渺无人烟的群山中、赵瑔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四周远近皆是逶迤连绵的苍翠,山势起伏,间有大片明黄嫣红,那是不耐寒的树木枝叶变色所致。山中景色怡人,深冬季节已少有鸟啼兽叫。“赵董累了吧?要不歇息片刻?”
昙耕腰间悬了一筒三棱破甲嗜血箭,阔而长的雁翎刀和一具神威弩交叉斜背肩后。长途步行为减轻负重,他只穿了一件骑兵型半身甲以护住胸腹要害。“时间紧迫,加紧赶路。”
赵瑔己累得话都不愿多说。他身后谢春风、无风子等十位大罗天精英俱在,依旧一袭道袍飘飘,为行走方便都改为背负长剑,而且是清一色日盛隆防务出产的“黑星”,原本山门颁发的百炼松纹剑己束之高阁。为了感念谢春风百里奔波之情,赵瑔赠给保鏢们十柄合金剑。而目睹了“日盛隆防务有限公司”这个古怪拗口名称出品的犀利无匹后,无风子等人欣然接受了馈赠。在赵瑔等人前方,江赤枫打头、杨孝平带了十二名心腹弟兄负责开路。包括杨孝平在内,十三人各斜背一具神威弩腰间一筒三棱破甲嗜血箭,精钢长枪没带,只是人手一柄腰刀,不时撩开挡路的灌木、藤蔓。算时间他们已走了整整一天。拂晓时从赵家庄出发,途中只歇息两次进食并恢复体力。直至夕阳已落下小半、山间的视线变得灰暗,赵瑔才下令停止前进。在山势背风处,一堆篝火熊熊燃烧。冬夜的山间气温陡降,二十五人紧紧围成一圈烤火,幸得野外生活经验丰富的昙耕提醒,赵瑔等人出发之际又临时多带了毛毡,此时人人身披毛毡,又有篝火在前,总算能抵御住寒气侵袭。没有人吭声,走了一天人人疲惫,寂静中只有阵阵寒风轻啸,篝火随之摇摇晃晃。赵瑔从怀里摸出小心叠放的薛涛笺,打开后反复端详,突又狠狠亲了一口。谢春风忍不住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