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长的野草叶顽强地伸展开肢体,不知名的野花装点着荒芜的土岗。一排长短火枪静静地躺在摇曳的野花间,火枪已全部装弹捣实,三元蹲在那里,手底下一根一根地揪野草,他面前还放着一盒开盖的雷帽,以备随时塞进火枪火门孔。小厮的脸色灰中带青,这是晕船后体力不支的明显标志。“我日,阴魂不散啊。”
赵瑔选绿叶密集的草堆蹭着脚上的淤泥,抬眼望下去,从船上跳水凫过来的水贼少说也有上百,湖面上一片密密麻麻攒动的脑袋。先下水的已经钻进了岸边的芦苇中若隐若现,带头的是一个尤其凶戾的家伙,站在齐胸高的湖水中不停向后嚎叫催促。“嘎嘎,这厮当真找死,爷先把他当野鸭打喽。”
周秉义乐不可支,迫不及待举起短枪瞄准。“莫慌,”赵瑔压下他的枪管,“这个距离你有几成把握打中?”
上百米距离己是短火枪的极限有效射距,囿于滑膛枪管的先天局限性,这个距离铅弹己飘离瞄准点一尺左右,至于偏左偏右只有天晓得。“八九不离十。”
周秉义张嘴就敢海吹,在赵瑔挪揄地注视下又讪讪改了口,“咳,有一回哥哥去信江边,尚义那小子手脚不慎惊飞一群野鸭,哥哥抬手便是一锍当即射落一只,不瞒你说那日野鸭少算也在百五十步开外。”
“ 嗯,很经典的瞎猫建逮死鼠桥段。”
赵瑔一本正经地点评道,“兄台,欢呼吧。本委员会经过毫不负责的评审,授与兄台歪嘴汤姆奖。恭喜。”
再缺心眼的人也听得出赵小官人话里话外不是那个味,周秉义挠了挠额头,抠下一片己半干的酸臭淤泥渍。“兄弟你甚意思?直说呗,掉书袋哥哥听不懂。”
“小弟乃文人,咬文嚼字引经据典方显得高深。”
赵瑔的酸儒表情又一变,“若再时不时从嘴里蹦出几个番鬼字那就更牛逼了,高人一等自我感觉飘飘然啊。”
“嘁,”谢春风在他身后满脸鄙夷,“学写个赋将将让柴文岸气吐血,你也算文人?”
“喂!打人不打 face do you know?”“再装番逼小心某揍得番蛮人都不认识你。”
“够了!”
无风子听不下去了。水贼前锋己涉水踏上了淤泥滩头,距他们立足的土岗不过四五十步了。大罗天殿的二师兄自是夷然不惧外强中干的草包货色,但也没道理在这里谈笑打屁任由贼人冲上来围着打啊。算敌我距离已进入火枪最佳射击范围,赵瑔吭吭试了嗓门,双手拢在嘴前开始喊话,“恶涛帮好汉们听着,福祸无门,唯人自招。马上退去!不可自误!”
谢春风在师兄耳边轻声解说,“吾等此时已稳操胜眷,师兄无需过于心忧。贼人举步维艰,他既有十几条火统,当可打活靶样将贼人毙于滩头。唉,地利、器利集于一处,这小子真真好运气。”
无风子细细一察不禁笑了。十多个游得快的贼人甫一涉水上岸当即像腿上绑了千斤重物,每迈一步都需用足全力从淤泥里拔出一只脚。任凭水贼头目在身后嗥叫喝骂,贼人行进的速度依然如腿脚涂了胶漆的蜗牛。这才是赵瑔有暇四处开玩笑的底牌。一句话,他们这帮人怎样慢腾腾过来的,追来的水贼也得依样画葫芦。有了这个充足的打固定靶的时间,别说百十号水贼,就算恶涛帮从绰号“水蛟”的大把头到厨子扫地打杂看门的倾巢而来,只要踏上这片滩涂,赵瑔就有信心把恶涛帮从鄱阳湖除名。“最后一次警告,赶紧后退,大家伙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赵瑔的宣传丝毫没有瓦解水贼的斗志,他苦口婆心劝说反落得己方无风子等保镖们的白眼相向。更有狂妄的贼人不住谩骂叶嚣,挥舞着刀叉奋力拔腿迈步,大概想抢头功。“某说,你磨叽来磨叽去婆娘也比你行事痛快。”
谢春风看不过眼出言抢白道,“莫非你还指望贼人幡然悔悟不成?”
不但小谢看不懂,无风子也纳闷,对付猛鹫山山贼时赵瑔可不是这个样,赵董的杀伐决断哪里去了?“赵董,放任这些贼厮便是对良善百姓的不公。”
无风子循循善诱语重心长,“似恶涛帮这等为恶一方欺压百姓之徒,我等未碰上便罢,今日既遇上说不得也要行侠仗义一番。除恶务尽,我等一体听从赵董吩咐。”
“周大哥,这除恶第一枪的殊荣交给你了。”
赵瑔叹了口长气。他憋了一口气要与灵虚老道拧着来,老道说他此行刀兵血海不断,科技宅偏不信这个邪,但湖上初与水贼交恶他已失手打死一名贼人,现在迟疑不决就是不想让灵虚老道太得意,然而事不遂人愿,恶涛帮仗着人多势众不仅从湖上追逐赵瑔等人上了岸,更卯足劲要把他们“失足溺水”。“呯”!一声霹雳大震,青烟在土岗上升腾,余音在芦苇丛中回荡,一个叫嚣最凶的贼人翻身便倒。众人齐齐一声喝彩。周秉义咧着大嘴得意非凡,手下也没闲着,清理枪膛、再装弹,动作娴熟流畅。水贼们声势骇人的叫骂狂嗥戛然而止,呆怔半晌后不知哪个似哭丧般扯嗓子喊了一声,“有妖法!”
未及水贼们深想,又是一声晴天闷雷,土岗上那团膨大的青烟怎么看都像妖魔在内里躁动,而贼众后方一名刚举起硬弓的家伙则鼻涕眼泪齐飙,在近岸浅水里翻滚哀号。“哥很不爽,这一趟被老神棍算死了。”
赵瑔既不服又惊心,难道算卦测字的不都是江湖骗子?嘀咕着将枪托往下一顺,三元在底下接过空枪,又递上一枝备好的长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