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副厂长，你找我？”

一个清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王林正低头看着申纺厂食堂主任胡汉林递交上来的一周工作汇报，听到这话，便抬起头来。　　陈小希背对着门，站在他面前，门外的阳光，逆光打在她身上，给她涂上了一层发亮的光环。　　她秀发兜在工作帽里，穿着一套蓝色的咔叽工装，里面是一件高领的黑色毛衣，俏丽的鹅蛋脸，白里透红，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水，两条青翠的柳叶眉，一双大而有神的眸子，正亮晶晶的看着王林。　　“小希来了。”

王林微微一笑，“请坐下说话，怎么出汗了呢？”

“我听马主任说你找我，叫我马上过来，我就一路跑过了。”

陈小希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贝齿，抬起衣袖就要抹汗。　　王林掏出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快擦擦汗，这大冷的天，别感冒了。从蓝厂到这边办公楼，的确有些远，让你辛苦了。”

陈小希红了红脸，伸手去接他的手帕，因为太过紧张，抓到了王林的手。　　王林把手帕放在她手心里，很自然的起身，倒了一杯水来，放在她面前，笑道：“小希，你别紧张，我们之间很熟悉了，不是吗？”

陈小希用力点头。　　是啊，的确很熟悉了！　　可是，又好像没见几次面，更加没说上几句话。　　以前王林在机修班工作时，她还能经常看到王林，因为王林为了追李文秀，把整理车间的门槛都给踏破了，有事没事就蹲在整理车间欣赏李文秀做事的芳姿倩影，没少被陈小希、刘玉等人取笑。　　今年以来，王林像开了挂似的，人生实现了大逆转，摇身一变，从小小的机修工人，成了厂里的王副厂长，开起了奔驰车，开起了大工厂，穿起了得体的衣裳，挎起了BB机，梳起了摩丝头。　　这年代摩丝在国内还算是个稀罕玩意，像后世风靡一时的“好迪”，也是1992才成立的，90年代初，才算是国内潮流的真正兴起。　　因此，在八十年代末，像王林这样梳得油光发亮的年轻人，看起来就像电影里的港台青年一样时髦。　　现在的王林，在陈小希眼里，俨然已经是一个高不可攀的人物了。　　她面对这样的王林，能不紧张、能不拘谨吗？　　“小希，你还没找对象？”

为了缓解气氛，王林随意的问了一句。　　“还没。”

陈小希羞涩的低下头，感觉今天的高领毛衣，特别的扎人，不由得伸手拉了拉毛领。　　王林笑道：“你和我家文秀，还有刘玉，都是一个班的，年纪也差不多大，她俩都有了归宿，就你还没有对象了，你长的这么漂亮，追你的人很多，是你眼界太高了吧？哈哈哈。”

陈小希尴尬的笑了笑：“哪有人追我啊？你不是也只看中李文秀吗？”

王林摸摸下巴，笑道：“有句话，我现在敢跟你说了，你比文秀先进厂，在文秀来之前，我还就相中了你，本来想追你来着，后来一看追你的人太多，我机会不大，正好文秀刚进厂，我就死皮赖脸的下力气追她了。”

陈小希倒是一怔，说道：“哪有什么人追我啊？我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在家里，我下班还要带侄子呢！都没时间谈恋爱。”

她很想说，那你当初为什么不追我呢？你当初要是请我看个电影，或许现在就是我俩好上了呢？　　王林笑问道：“你家里还有个小侄子，你大哥的儿子？”

陈小希道：“我大哥、二哥，都生了娃，大的才四岁，小的才两岁，我回家就带两个娃。哪有时间谈恋爱啊！不像文秀和刘玉，自由自在的。”

王林道：“原来如此，外面的男工，就算想追你，到了你家一看，不得了，这么年轻的女人，居然都有两个娃了，这谁还敢追你啊？”

“噗嗤！”

陈小希忍俊不住，咯咯一笑，两人之间的气氛，终于变得温和起来了。　　王林见气氛差不多了，便问道：“你觉得车间主管怎么样？”

“很好啊，他对我们每个职工都很友善，从来不发脾气，也不乱骂人。”

“哦，那他的业务水平呢？你觉得他好不好？”

“可以的。我们都是同一批从申纺厂调派过来的，他学得很认真，比我们都懂。”

“是吗？那你觉得马四军这个人怎么样？”

王林继续问道，“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我们是朋友，我信任你，所以我才喊你过来了解情况。你有什么想法，只管告诉我，我会为你保密的。”

“嗯，我知道的。”

陈小希笑道，“我也把你当朋友的。我昨天晚上还去你家找你呢！你不在家。”

王林呵呵一笑：“对，文秀跟我说了这个事情，你的事情，我们稍后再谈。你先跟我谈谈车间的情况。越详细越好。就从马四军说起吧！”

这样一来，陈小希对王林，就更没有隔阂了，说道：“马主任为人很严厉，对我们每个职工，要求也很高，谁要是做得不好了，他动不动就训人的。不过我觉得，主任这么做，也是为了提高工作效益，并没有做错。你也知道，我们都以前都是纺织工，突然间调到服装厂工作，有些不太适应，工作效率也很慢，马主任就特别着急，尤其是赶货的时候，他一急起来就骂人。”

王林笑道：“是吗？马四军还会骂人？”

陈小希道：“你是副厂长，他当然不敢当你的面骂人了。”

王林点点头：“车间的工作情况呢？我不在的时候，怎么样？”

陈小希道：“工作的时候，大家都很认真，没有人偷懒，因为马主任管理严，说这边是蓝厂，是王副厂长亲自管理的工厂，和申纺厂是不一样的。叫我们别把那边的偷懒、耍滑那一套带过来。”

王林若有所思，说道：“那么，有没有工人偷拿材料或者成品回家的情况？”

陈小希摇了摇头：“不可能。”

王林追问道：“为什么呢？这种情况在申纺厂不是很常见的吗？”

陈小希道：“因为蓝厂的管理更加规范。每天进来多少裁片，多少线头，多少针，都是有记录的，新款开通后，我们班组长要将上一款剩余物料退回物料仓。每天下午要将需要换片的裁片退回裁床。后整车间每天上午，在固定时间点将车间返工衫退回车间，同时收成品，和我们班组长做好交接手续。他们每天要将前一天包装数量用报表的形式提交给王副厂长你。整个生产过程当中，一切的材料用量，都是有数量记录的，在哪个环节少了，就由哪个环节的工人负责，谁还敢偷拿啊？”

王林缓缓点头：“好，谢谢你啊，小希。”

陈小希笑道：“不客气。”

王林道：“关于你的工作岗位，你有什么想法吗？”

陈小希嫣然一笑：“其实我昨天晚上去找你，只是想汇报一下工作，是刘玉怂恿我叫你调个职务。”

“是吗？”

王林笑道，“没事，就算你自己要求进步，这也是好事嘛！”

陈小希道：“我本来是想找你问问，能不能安排我二嫂进咱们厂做事。”

“哦，你二嫂？多大年纪？什么学历？”

“我二嫂23岁，和我一样都是高中学历。她之前在娘家时就是待业，之后嫁人生孩子，一直也没找过工作。”

“那可以啊。问题是，她不用在家带孩子吗？难道你那两个侄子，真的要全部交给你下班后再带？”

“也没有啦，我下班后，就是帮忙看管看管。”

王林沉吟道：“这样吧，你问问她，服装厂或者卖场，都可以，你看她愿意到哪里来做事，愿意来蓝厂的话，让她过来找我，我要是不在这边，你就让她找周助理，我等下跟她说一声，由她来安排你二嫂的工作。如果你二嫂愿意去卖场工作的话，直接找文秀，或者找文娟就行了。”

“好的，谢谢王副厂长！太感谢你了，我改天请你吃饭。”

陈小希起身，不停的向王林道谢。　　王林摆摆手：“别客气，坐下，我们的话，还没有谈完呢。”

陈小希复又坐下来，脸上带着喜色。　　看来，她家二嫂的工作问题，对她一家影响很大。　　王林道：“关于你的工作岗位，你有什么想法吗？你还没有告诉我。这样吧，我给你两个选择，因为你也知道，现在几个车间主管人数是满的，你也说他做得很好，我不可能无缘无故就撤换他，是吧？”

陈小希笑道：“我也没想过要当主管。”

王林呵呵一笑：“这样啊，淮海路卖场，缺一个主管，你要是想去的话，我就调你过去。南京路卖场的主管，现在是李文娟，你俩也是认识的。连我小姨子都在那边当主管，你过去当主管，也不算辱没了你。”

陈小希点点头，听王林给她的第二个选择。　　王林道：“第二个就是，我这边办公室里，缺一个助手，因为我平时比较忙，很少在这边坐班，所以需要一个人帮我这边看着，处理一些事情，遇到你无法处理的事，你就找隔壁的周助理，或者直接联系我，向我汇报。你还要代表我，到车间去监督、视察工作。”

“那我当然选择当你的助手啊。”

陈小希笑道，“这多舒服啊！是不是？”

王林道：“去淮海路卖场，你是当主管啊！来我办公室里，你是当助手。”

“我愿意当你助手。”

陈小希道，“我觉得你很平易近人，和你相处，我没有压力。”

“哈哈哈！”

王林笑道，“我和你也谈得来，那就这么决定了？你走后，你的岗位，就由车间主任决定谁来替补，你回去交接一下工作，明天早上开始，你直接到我办公室上班。”

“太好了，谢谢你！”

陈小希道，“我真要请你吃饭，你一定要答应我。”

“以后我们在一起了，有的是机会一起吃饭。”

王林道，“你先去交接工作吧！当好最后一班岗。”

陈小希高兴奋得无以名状，应了一声，转身出了门，忽然觉得王林最后那句话说得有问题，什么叫做以后在一起了呢？嘻嘻，她明明知道王林说的只是在一起工作的意思，但她还是忍不住偷偷一笑。　　她下了办公楼，忽然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一块蓝色格子手帕，这是王林刚才给她擦汗用的。她发了一下呆，抬头看看办公楼，想了想，把手帕装进口袋里，反正明天还要见他呢，今天拿回家洗干净了，明天再还给他好了。　　陈小希来到车间，找到马四军。　　马四军问她道：“王副厂长没训你吧？”

“没有！”

陈小希笑道，“马主任，王副厂长调我到办公室工作了，我以后就是王副厂长的助手了。”

“你当厂长助理了？”

马四军惊讶的问。　　“不是厂长助理，就是王副厂长的一个办公助手。”

“哦，那也是秘书工作啊！”

马四军笑道，“这说明领导很器重你啊！升你当助理也是迟早的事。小希，你有前途了！”

陈小希笑道：“王副厂长说了，让我回车间当好最后一班岗。他还说了，我离开车间后，班组长职务，由车间自行替补，我今天就要做好交接工作，明天早上开始，我就到办公室上班了。”

马四军道：“好，那你班组长一职，就由副班长替补上来，副班长一职，我再选个人就行了。你去做事吧！恭喜你啊！”

“谢谢马主任。”

陈小希甜甜一笑，走起路来，脚步都是弹跳的，轻盈得像在跳舞。　　且说王林在办公室里坐班到上午十点，呼机响起来，是白厂那边在找他了，那边周一也有许多生产安排上的事务，要请示他做决定。　　王林看看手表，便走出办公室，来到厂办，对周粥说道：“周助理，我去白厂一趟，这边有事的话，你帮我处理一下。”

周粥冷冷的答应了一声：“知道了！”

王林笑道：“你可真记仇！”

周粥白了他一眼：“我才不记你的仇！犯不着！我在算年终奖的物质发放呢，你别打扰我了，我又要搞错了。”

“今年发什么物质啊？每人发一瓶茅台？”

“你想得美，还想发茅台呢？有个开水瓶都不错了，自己拎回家装白开水喝去吧！”

周粥说着，忍不住扑哧一笑。　　她笑的瞬间，仿佛春天提前来临，所有的鲜花，在王林面前漫山遍野的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