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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尉缭府上了?”
秦宫中,一处略显幽暗的屋子。 秦王政望向屋中侍立的中年男子,声音有些冷冽。 姚贾点头道:“是邦尉遣其弟子王敖主动相邀。”
“嗯。”
秦王政闭上眼,不知在思考着什么,屋中静悄悄一片。 良久后,秦王政自语:“我大概知道尉缭找赵佗何事。他之前劝我此番伐楚,需要慎重考虑,说李信太过年轻,以他为统帅,二十万兵力恐怕难以拿下楚国。虽未明言,但尉缭话中的意思,无非是在指责寡人轻率,用将有误,或者想说寡人自大了。所以他此番找赵佗,也是和此事有关吧。”
话到此处,秦王政声音变得冰冷起来。 “姚贾,你是否也认为寡人此番让李信伐楚,轻率了?”
姚贾眼皮跳了跳,拱手道:“臣不擅军事,故不知军争胜负之道。”
“不过据臣得到的情报来看,如今的楚国尚未安定,负刍篡位之后虽然安抚各地的贵族,但也有不少人对此不满,如今随着昌平君在淮阳活动,不少楚国内臣已经暗通我国。在这种情况下,有勇锐的李将军率兵伐之,有昌平君挑动楚国贵族叛乱,如此里应外合,想来就算不能一战灭楚,也能将楚国重创,此战几乎没有失败的可能。”
“是啊,尉缭总说李信轻率,但李信后面不还有个昌平君吗?”
“昌平君为我秦相近十年,行事稳重,有他为李信总理后方,我秦国大军的后路就有保障。哪怕李信伐楚时遇到阻碍,也可以依靠昌平君,慢慢与楚国相持。”
“李将军虽然年轻,但还有成长的空间,寡人对此十分期待。”
秦王政说到此处,又想到前日赵佗在殿中的话语,不由笑道:“算了,邦尉也是为我秦国着想,老成谋国之言,总是有些益处的。寡人便听那赵佗之语,让蒙武来做李信的副将。如此,有蒙武和昌平君为李信辅佐。这些老臣啊,总能安心了吧。”
姚贾低首道:“大王所言甚是,如此安排,邦尉定无言语。”
“对了,青阳之事如何了?”
秦王政突然想到此事。
姚贾脸上露出一抹笑:“回大王,那青阳的屈氏封君果真不愿交地,一直以借口拖延,楚王那边尚没有表态。”“哼,既然如此。你继续遣人催促楚国交地,同时派人暗中激怒屈氏的人。最好让他们先动手。如此,我秦国便能握着大义之名,征伐此背约之国。”
“大王高见,只要楚人先动手,杀我使者,我秦国灭其社稷便是师出有名。”
姚贾僵硬的脸上露出一抹笑,秦王政此招,将大义握于手中,确实很不错。 秦王政抬头,看向南方,满脸冷笑。 “区区青阳以西的几座城池,就想让寡人停下一统天下的步伐吗?”
“负刍啊,寡人要的,是你楚国的八百年社稷!”
…… 赵佗从尉缭府邸回来后,就派人向李信府上递交了拜帖,准备第二天一早前往拜访。 他此番被大王从魏地召回咸阳,除了秦王政听了他立下的功绩,想要亲自考察和询问他外。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魏国既然灭亡,伐楚之战就要开始提上日程了。 作为李信点名要求的‘臂膀’,也是秦王政看好的少年秦将,赵佗自然要回到咸阳,等到了秋收之后,再随李信参加誓师典礼,一同从关中出征。 所以不管尉缭有没有嘱托,赵佗都必须要去拜访李信。 到了第二天,赵佗再次抱着一只小羊羔,前往李信那位于秦宫不远处的府邸。 李信的府邸。 是在伐燕之战后,秦王政亲自赏赐给他的一处大宅。 其占地广大,装饰辉煌,府中屋宇雕栏画栋,檐牙高啄,尽显其少上造爵位的高贵。 虽说由李信主导的伐楚之事,在目前还只有秦国上层公卿和一些高级秦将知晓。但那些“嗅觉灵敏”的咸阳大族还是如同秃鹫闻到腐肉的味道一般,蜂拥而至。 王翦告老还乡,李将军年轻壮勇,深得秦王喜爱,此时不来巴结,何时来巴结。 李府之外,车水马龙,有不少咸阳勋贵豪族,前来拜访,日日不息。 赵佗来到此处时,见到那府前马车碾过的痕迹已深入地中,不由唏嘘。 都不需要进去,光看这府外的场景,就可知李信这段时间在咸阳混的非常好,是人人都想拜访的炙手可热的新贵。 而且不同于赵佗的婉言拒绝,李将军对于这些巴结的大族,基本都是来者不拒。 赵佗甚至听说,李将军在这段时间纳了好几个妾。 什么甘氏、杜氏、孟氏,甚至还有来自白氏的女子都相继进入李府中。 “荀子曾说‘物禁大盛’,事物兴盛达到极点,就会由盛转衰,不知道此番伐楚后,这里的府邸是否还会有这般兴盛之景。”
赵佗心中暗叹,对于早已知道结果的他,心情一直很沉重。 连功大如王翦都主动告退,名盛如尉缭也劝不动秦王。 赵佗虽是来自后世,也很难改变大局,那是涉及到几十万人的灭国之战,其牵扯到方方面面,远不是他一个后世人,凭借一点小聪明,就能轻易改变结局的。 此刻,李府之门大开,李信竟然亲自出来迎接。 “赵佗见过李将军。”
“哈哈,赵佗,我早就在等你了。快快进来!”
李信大步走出,行走带风,让赵佗微微感叹,李将军虽久战床榻,其锐气依旧不逊战场之时。 两人相见,李信豪爽的一把搂住赵佗肩膀,笑道:“许久不见,你这小子又长高了不少,看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和我一般高了。”
“要是能像李将军一般高,那我可就知足喽。”
两人携手进入府邸,那府中侍立的婢女仆从,皆好奇的打量着那位被李将军牵着进来的少年。 携手同入府中,非亲近者绝不可能享受这般待遇。 数月以来,拜访李府的咸阳豪贵不知有多少,但李将军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甚至甘氏、杜氏这些老牌世族拜访的时候,李将军都是脑袋朝上,鼻孔看人。 唯有今日,他竟推掉诸多拜访,独独为这少年大开府门,携手相邀,可见李将军对这个少年的看重。 “李信,对我是真的好。”
赵佗也是心知肚明,李信的身上或许有着许多毛病,但对他赵佗,确实好的没话说。 而且李信的看重与宠信,与昔日的荆轲完全不同。 荆轲之所以看重赵佗,不过是想借助赵佗的能力,帮助他完成刺杀秦王的大业。 与其说是恩情,更不如说是一场交易。 用一路上的副使待遇,来换取赵佗的一条命。 而且这种交易是强迫性的。 你赵佗接受,那就随我荆轲一起完成大业后同死。 如果不接受,那为了保密,你赵佗就当场去死吧。 赵佗相信,若是他在路上表现出任何的犹豫和可疑,荆轲绝对会毫不迟疑的将匕首刺进他赵佗的喉咙。 所以当初赵佗才会毫无愧疚的告发荆轲,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对方表现出的恩情下,不过是赤裸裸的利用罢了。 唯有愚者,才会被其所迷惑。 而如今,李信看重赵佗,或许也有希望借重赵佗的缘故。 但更多的,是对赵佗的欣赏。 是那种真心的赏识。 这一切,赵佗能感觉的出来。 他心中喃喃:“伐楚之战,我尽力吧。”
李府之中,宽阔广大,处处皆是丽景。 李信携手赵佗入屋,与他对案而坐。 不一会儿,就有一年轻少女端来水酒。 少女容貌俊俏,身着华贵的丝衣,并非婢女奴仆打扮。 她见到屋中李信和赵佗二人,脸色不由一红,放下水酒,施礼而退。 “她是白氏女。”
李信说着,脸上带着自得的笑。 赵佗目光望向那白氏少女离去的方向,心中恍然。 嬴姓白氏。 亦是秦国宗室之后,是昔日秦武公之子公子白的后代。 公子白被封于平阳,其后代便以白为氏,代代传承,至于如今。 这白氏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公族支脉,但在数十年前,却出了一个震动天下的战将。 白起。 此人平生大小数十战,无一败绩。 白起攻韩、魏,败之于伊阙,斩首二十四万。 白起攻赵,光狼城之战,斩首三万。 白起击华阳,破赵、魏,斩首十五万。 白起攻韩,拔九城,斩首五万。 长平之战,白起大破赵军,前后斩首虏四十五万,天下震惊! 此种种战绩,用纵横策士苏代的话来说:“武安君所为秦战胜攻取者七十余城,南定鄢、郢、汉中,北禽赵括之军,虽周、召、吕望之功不益于此矣。”
堪比周、召两公,与太公望相提并论,可见武安君之名何等震撼天下。 白起一人,将白氏推上了巅峰。 白氏之子,无数女子欲要嫁之。 白氏之女,无数男子欲要娶之。 李信,便是其中一人。 作为秦将的他,一生的追求,就是成为像白起那样的天下名将,立下盖世功勋。 对于白氏的女子,他自然也是心向往之。 随着秦灭赵、燕,李信在其中大放光彩。特别是千里追袭,截杀燕王车队,尽俘燕国公卿宗室,亲手擒获太子燕丹,此等战绩将李信推上了巅峰。 “王将军老矣,李将军果势壮勇!”
秦王政的亲口夸赞更让李信飘上了天空。 李信觉得,他离那位自小崇拜的战神越发近了。 特别是当衰落的白氏,亲自送上族中女子,让李信笑纳之时。 李信的心态更加膨胀起来。 看到没有,连武安君的女孙亦成为我李信的妾室。 他驰骋在白氏女子的身上。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就是白起的继承人。 他李信将要继承白起未竟的事业,完成武安君昔日没有做到的事情。 他李信,甚至还将超越白起。 “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万,乃天下大国。然武安君兴师以与楚战,一战而举鄢郢,再战而烧夷陵,三战而辱楚王之先人,楚人震恐,东徙而不敢西向。”
李信站起来,在赵佗面前,声音激昂的说道:“我李信不敢与武安君相比,以数万之师就可拔楚都,但今日之楚国也绝非昔日的天下纵长。”
“如今,我手下的兵卒比武安君多,今日的楚国比昔日的楚国弱,我还有昌平君为我辅翼,如此对战,如何不胜?”
“大王命我伐楚,此乃天命!”
李信越说越夸张,一张脸涨的通红。 “是昊天欲要让我,来完成武安君昔日没有做到的灭楚之事!”
“我李信,此番必灭楚国!”
赵佗怔在榻上,愣愣的看着眼前激昂慷慨的李信。 李将军,比之燕地时,似乎还要自信傲慢。 赵佗转念一想,似乎也是正常。 人,从来都是被环境所影响。 在无穷的赞誉,无穷的夸奖面前,哪怕是再谦虚的人也容易被击倒。 更别说是李信这种,本就极度自信之人。 辉煌的战绩,大王的夸赞,王翦的隐退,公卿世族的争相巴结,还有无数将李信视为英雄的秦人。 那一句句赞美的声音,足以将李信的信心推上顶峰,让他彻底迷失自己。 白氏献上的女子,更是给了他一个类似于“天命”的感觉。 李信灭楚,仿佛是上天给予他的使命。 “赵佗,你在魏地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你追袭魏军于荥阳,大破魏咎于单父,那般果敢勇锐之气,与我何其像也!”
“你虽年少,却真是天生的将才。故我一直将你视为臂膀腹心,才会在大王面前要你随我一同伐楚。”
“如今大王将要统一天下,正是吾等男儿建功立业,驰骋九州之时。此番,我当与你共灭楚国社稷!”
李信意气风发,目光灼灼的看着赵佗。 在那炯炯目光之下,原本受尉缭所托而来的赵佗,再也说不出任何劝谏的话语。 这种状态的李信,谁能劝他谨慎? 哪怕是辩才无双的郦食其来了,怕也无用。 “佗,此番伐楚之役,定然襄助将军。”
面对李信热烈的眼神,赵佗也只能强笑着回答。 之后的时间,李信又兴致勃勃的与赵佗谈论起魏地的战事。 他对于赵佗追袭魏军的事大加赞赏,而对于王贲围城三月,水灌大梁的做法又嗤之以鼻。 “手握强兵悍卒,又有巨砲这种攻城器械,面对将死的魏国还要靠大河之力来攻灭,真是浪费。”
“若是我来,当以弱兵诈败,诱大梁守军出城,一击攻灭后。再集中所有巨砲强袭一面城墙,昼夜不停发动攻击,不出一月,定能拿下大梁!那样一来,不仅能灭魏社稷,还能保住大梁城池,而不是让其荒废。”
“这位小王将军啊,还真是继承了上将军的打法,处处皆讲稳妥,实则既耗时间又耗粮秣人力,最后打下魏国,还毁了一座中原雄城,如此还不如让我去强攻速破。”
李信的声音中充满讥讽,一副对王贲并未看在眼中的模样。 赵佗唯唯诺诺的附和着,面对这种状态的李信,他甚至不敢反驳。 到了晚间,赵佗在李信府邸吃完饭,然后有些恍惚的走出李府。 他回头,透过墙垣屋宇,仿佛还能看到李信搂着那白氏少女,满脸自傲的模样。 “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武安君的继承人。”
赵佗叹了口气,他不知道原本历史上的李信是否也是这种模样。 但在这个时空,或许是因为赵佗参与,提前推动了灭燕之战,让李信截杀住燕王车队的缘故。 这个李信,其骄傲自信已经达到了极点,再无人能够劝阻。 秦王政无人能劝。 李信也无人能劝。 再加上那位身居淮阳,满脸带笑的昌平君。 想到这里,赵佗忍不住打了个颤。 他想起入府之时,因为感动于李信对他的好,在心中所说尽力相助的话语。 赵佗苦涩得摇了摇头。 “此战危矣,救不了了。”
“等上了战场,还是保命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