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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公主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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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昏暗,冬风呼啸。

  屈宋坐在马上,冷气扑面而来,不由打了个喷嚏。

  他的前后两侧,此条北上通往沛邑的道路,满是楚军士卒,他们持着兵刃,搓着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缓缓往前行进。

  根据之前斥候的探查,秦军的营寨正扎在五里外的一处开阔地带。

  “屈明之策果然可行,那些秦人已被我之前的行为迷惑,如今正是该我立功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屈宋不由在心中赞了一声他那族弟之策。

  假意相助秦军,放其上路,以粮秣辎重拖延其速度,降其戒心,如此便可趁势袭营,立下一场大功。

  “我以三千士卒灭了他五千秦军,等到传出去,谁不对我屈宋另眼相待。”

  “特别是这支秦军能从左司马一路追杀中逃脱,结果反在彭城被我以更少的兵力拿下,岂不是说明我屈宋远比他昭氏之人更厉害么?”

  屈宋越发得意起来,心中甚至生出某种阴暗的心思。

  “屈明已经是个残废,就算他能凭借这一次献策翻身,被大王赦免,那也对我屈氏没什么作用,反而还会分摊我的功劳。还不如让他死在这一战中,如此一来,这计策就是我想起出来的,所有的功劳都是我的!”

  “我不仅以奇策剿灭秦军,还斩杀了屈氏叛逆,就如昔日卫国石碏大义灭亲杀其子一般,足以显示对大王的忠心。大王势必会提拔宠信我,让我代替昔日屈明的地位。”

  “嘿嘿嘿,我要用你的计,贪你的功,杀你的人,取代你昔日的位置。”

  屈宋嘴角咧出一抹笑。

  他不再迟疑,立刻传令让士卒小跑,向着秦军营寨奔去。

  夜色中寒风呼啸,吹动道路周围草木摇曳,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呜咽声,听在人耳中十分毛骨悚然,仿佛四周潜伏着什么凶猛野兽一般。

  眼看只差两里左右了,屈宋便让士卒放慢脚步,噤声而行,尽量隐蔽靠近,等摸到秦军营寨附近,再突然暴起袭击,如此就能建下大功。

  但没走几步,前方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哄闹声,仿佛出现了什么状况,这不由让屈宋眉头皱起,生怕那些声音被远方的秦人听见,影响这次夜袭大事。

  他正要派短兵前去查看,前面的士卒却已经回报,说是在道路中发现了一个人,模样古怪,让人不敢擅做主张。

  回报之人神色很怪异,这让屈宋越发疑惑,之前派出去的斥候回来可没说过这事情。

  因为距离秦营还有两里左右,屈宋倒也不急,他下马步行上前,在一众短兵护卫下,来到前方。

  举目一望,竟看到道路正中插着一个“十”字形状的木架,木架上还缚着一个身穿鲜艳衣服的男子,双臂伸直,两腿绑缚,看上去也像是“十”字形,模样十分怪异。

  “屈明?”

  屈宋满脸惊愕,那被绑住的人也瞪大着眼睛看他,此人其中一只脚丑陋的扭曲外翻着,这种特征,不是屈明还会是谁?

  屈明张开嘴想要说话,但从其口中发出的却是“啊啊”的叫声,他的舌头竟是已被割断,嘴里血乎乎一片,让人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话。

  屈宋毛骨悚然,特别是他偶然一瞥,竟然看到屈明的胸口挂着一个木牌,在昏黄的月色下,勉强能看清上面写着的楚国文字。

  太一神谕,屈宋死于此地。

  “走,快撤!”

  屈宋尖叫一声。

  见到这一幕,他哪还不清楚自己和屈明的计策已被秦人看穿,秦军搞这一出,怕不是早有防备。

  然而还没等身后的众楚卒反应过来,喊杀声猛然从四周响起。

  “给我射!”

  秦将涉间大吼。

  刹那间,万箭齐发,乱矢飞射。

  “吾命休矣!”

  屈宋只来的及叫出一声,就和那绑在木架上的屈明一起,被乱箭射成了刺猬。

  道路两侧数十米外,那些借着夜色掩护,隐藏在林木身后,或是伏在地上遮掩的秦卒一起喊杀,奔跃而出,向着路上的三千楚卒杀了过去。

  夜袭反被伏击。

  惊慌失措的三千楚卒,被早有准备的五千秦军伏杀。

  再加上主将被当场射杀,群龙无首,楚军的指挥系统彻底崩溃。

  这三千楚军瞬间乱做一团。

  落在后面的楚卒径直吊头往回路逃窜,走在前面的楚人也不管前方是不是秦军营寨,只顾埋头狂奔。

  中间的楚兵则是前后进退不得,不时有人摔在地上,引起连环跌倒踩踏,场面越发混乱。

  这般情况下,楚军根本结不成阵势,被冲过来的秦军杀得哀呼惨叫。

  秦卒们脸色兴奋,挥动剑刃,矛刺戟扫,道路之上血肉横飞。

  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出了胜负。

  一片高地上,赵佗望向远处黑乎乎的战场,这时喊杀声已渐渐平息,他已经接到前方传来的战报。

  楚将屈宋当场被乱箭射杀,三千楚军尽数溃败,涉间和黑臀正在带兵追杀,力求扩大战果。

  秦军,赢了。

  “让涉间他们收兵吧,屈宋既然死了,就算彭城楚军再聚集,也不敢追击吾等了,不用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赵佗下达军令。

  西乞孤应了一声,连忙派短兵去通知秦军收兵。

  赵佗又转过身,对被带在身边的几个楚人俘虏笑道:“屈宋亦是楚军大将,他就没听过昔日庞涓之事吗?如今倒是落得和庞涓一个死法了,呵呵。”

  沈重和斗元这两个楚人,连忙谄笑道:“军候之谋,堪比昔日孙膑,岂是那区区屈宋能比,他能死在军候箭下,也是荣幸。”

  反倒是钟离眛冷笑一声:“庞涓明明是兵败自刎而死,哪是被箭矢射杀,军候未免牵强附会,还将自己比作齐孙子,呵呵……”

  赵佗翻了个白眼,他听出对方语气里的嘲讽,也懒得和钟离眛争辩,那样反倒落了下乘。

  他自顾转身,再次望向黑暗的远方。

  眼见赵佗没搭理他,钟离眛反倒在心里生出一抹佩服之意。

  虽然他嘴上说着嘲讽的话,但其实对眼前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军候,感到心惊。

  屈明的计谋,多有破绽,稍有经验的将领都不会轻易相信,但也仅限于不中其计谋。

  很少会有人像这个赵军候一样大胆,居然还真敢将屈明放出去,且将计就计,利用屈明之策反而突破了彭城之阻,不仅成功突破了楚军的阻截,甚至还效仿昔日孙膑之计,在路上伏杀屈宋的三千楚军,大胜一场。

  这种智慧和谋略。

  哪怕钟离眛站在敌人的立场上,也是充满了钦佩。

  “此子,非常人也。”

  就在钟离眛看着前方的身影,心思转动的时候。

  赵佗亦望着彭城方向,思绪飘飞。

  “虽然过了彭城,但昨天为了迷惑屈宋和屈明,我军只走了十多里路程,再加上这一场夜战,必定要让士卒休憩半日才可出发,这样一来就是耽误了一天的路程。”

  “屈明招供说,楚国的左司马昭平已经带着大军在后面追击,离我们最多就三四天路程的差距。”

  “我军带着伤员,一天走不到三十里,路上还要攻破楚国城邑获取补给,很耽误时间。”

  “楚军却没有这些烦恼,他们可以轻松从沿途的楚国城邑调取粮食补充,伤员也可以扔在那些城池里,甚至马匹车辆也比我们多,所以楚军至少一天能走三十里以上,甚至强行军下,一天四五十里也是可能……”

  想到此处,赵佗心中刚刚设计击杀屈宋的喜悦之情一下淡了。

  “照这样来看,就算突破了彭城。但我军可能还走不到沛邑,就会被那左司马追上。这场大战,避不开啊。”

  “如果不想办法,在近乎双倍的兵力差距之下,我军想要获胜,何其艰难。”

  赵佗轻叹一声。

  再没了打了胜仗之后的欢喜之意,反而愁绪迭生。

  他忍不住转头看向西方。

  这段时间,只要赵佗感到忧虑,他就会望向那个方向。

  那里,是咸阳的方向,也是她的方向。

  人到危难时,总是需要一些情感寄托的。

  而赵佗,除了有着带众袍泽回家的信念外,亦存着想要见她的心思。

  “我会回去的,一定会回去!”

  “等着我。”

  赵佗低语着,脸上再次充满坚定。

  ……

  “你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咸阳城中,幽幽秦宫。

  嬴阴嫚倚窗东望,喃喃低语,精致的小脸上充满了担忧。

  最初时,传回咸阳的都是秦军大胜的消息。

  李信率奇兵突入楚地。

  今日破一城。

  明日取一地。

  秦军奇兵离楚都寿春越来越近。

  在官府的特意宣传下,咸阳城,甚至是整个秦国都充满了胜利的喜悦。

  秦人充满了乐观,认为楚国之大,亦不过如此。

  在秦军势如破竹的攻势下,荆楚之地将重复三晋的命运,国土并为秦土,楚人沦为秦人,大秦的旗帜将插在那淮水以南的广阔之地。

  而李信,也被许多秦人称作是武安君再世,认为他将带领秦军彻底终结这个乱世。

  但没想到,李信败了。

  当这个惊人的消息传回咸阳时,兴奋的秦人如同被当面浇了一盆冷水,彻底凉到了心底。

  市井中有人说李信惨败,三万秦军全军覆没。

  然后此人就被秦吏拿下,先以流言罪剃了头发,又被拉去大王修建宫殿的地方,充作劳动的隶臣。

  据说,大王下令,敢言李信之事者,法诛之。

  咸阳城中,众人缄口。

  但没过几天,就有蒙武军惨遭大败的消息传回来。

  整个咸阳沸腾了。

  有人说,二十万秦军全军覆没,军候死了十几个。

  有人说,李信死在乱军之中,已被楚将项燕斩首。

  还有人说,昌平君叛秦归楚,淮阳已经落入楚人手中。

  ……

  各种消息真真假假,让人难以分辨,而秦廷也没有公开宣布真实的战况,只是对言论的管制越发严格。

  稍有言语不当,便以严法惩之。

  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样的做法更让秦人越发忧心忡忡。

  甚至就连秦宫中,亦充满了让人惊惶忧虑的氛围。

  嬴阴嫚的身份,让她相比庶民黔首,更清楚的知道前线战局。

  李信战败,被楚军一路追杀逃遁。

  淮阳反叛,对她和扶苏一向很好的昌平君公开叛秦归楚。

  蒙武惨遭大败,秦军死伤无数。

  除开这些外,那个人的消息,嬴阴嫚却无可知晓。

  前线一团乱麻,有好些军候级别的秦将战死,她很忧虑,不知道其中有没有他。

  “不会的,他一向很厉害。哪怕李由死了,他也不会死的。”

  嬴阴嫚给自己打气,但眼眶亦有些湿润起来。

  “你还要给我讲故事,给我讲伐楚的故事,所以你一定要回来。”

  有侍女走过来禀报。

  她的兄长,公子扶苏又去觐见秦王政了。

  这一下,嬴阴嫚一颗心吊了起来。

  父王,最近的脾气,可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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