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荷正要往奶奶碗里布菜，听到裤兜里发出声音。她像是盼了很久似得，默默“呼”了一下，奶奶也听到了动静，问：“什么声音？丫头，你兜里装着什么？”

雨荷故作无知，里里外外翻了一遍才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惊道：“呀，刚才看完短信忘锁屏了，这是给谁拨了电话？”

她说着，人已经起身，走向阳台。此时外面已有人在放烟花，天空五彩斑斓，煞是好看。“呃……”雨荷对着手机，有些不知所措。头一次做这种事，谎话还没想好怎么编。“在干嘛呢？”

她思量片刻，却问了这么一句。冷非凡拧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听她口气，她现在应该很安全。“和三五好友聚会。过年了嘛。”

冷非凡瞒家常的说。他也觉得意外——雨荷能突然这么没距离的跟他说话。“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奶奶还等着你吃年夜饭呢。”

“哦呜……”一直摒气静听的各位忽然起哄起来：“是少夫人吧？冷少这就回去，怪我们了。大过年的把他拉来陪我们喝酒……”徐总干脆拿起手机自己说：“少奶奶稍候，我这就派人把冷少送回去，真不好意思。改天再聚，少奶奶一定赏光来啊。”

雨荷没想到竟有那么一堆人在听着他俩讲电话，顿时觉得难为情。她本想扯谎说：是自己看完信息没锁屏，误拨的。这下没机会了。只好捂着半边发烫的脸在电话这边尴尬的要紧下唇。冷少见大家也尽兴了，点了支烟把电话要过来关了免提，和她单独小声说话。“那个……”雨荷听着他的声音，心里更慌：“你要是忙，我们就、就不等你了。”

说完着急挂电话。“等等。”

冷非凡吐着烟圈打断她：“是奶奶想我回去还是你？”

他问。雨荷莫名的一阵心动，连忙屏住呼吸压下去。可是……真的很丢人好么。他一用这种低沉而感伤的声音跟她说话，她就毫无悬念的沦陷。这怎么成？两人良久沉默，雨荷终于控制住那股强烈的心跳才出声：“嗯……过年了，你们都没在家，她老人家……”“曲雨荷。”

冷非凡听不得她这种掩饰之词，不留情面打断她：“自我父亲过世后，奶奶每一年都在疗养院过，我每年这个时候也都是这么过的，没什么异常。”

“这、这样啊？”

谎话被查穿，她脸上更烫，觉得编不下去了连忙转移话题：“那你太不孝了，过年怎么可以不跟长辈一起。奶奶该多难过？”

“我很忙。”

冷非凡着实不想再听她顾左右而言他，故意这么说着，就要挂电话。雨荷下意识认输：“冷非凡。”

她急慌慌叫住他，声音里的急切已经充分暴露了她的心境。冷非凡不受控制的心软起来，拿着电话不挂断也不说话。“你回来吧。我……是我想让你回来――过年。”

雨荷说完，心就像要跳出胸膛一般，不受控制。她觉得好丢人：不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吗？为什么自己这么激动？冷非凡仍然没说话。抽烟的动作无形中更潇洒惬意了些。烟雾缭绕里他像是看到了曲雨荷倔强又害羞的样子，紧张的咬着下唇低下头。他忽然起身，摁灭烟头对众人说：“就到这里吧，今天不能奉陪到底了。”

大家也早看出来这位冷少的心早就被电话里的声音勾走，一边开玩笑一边撵他走。有人更是大胆的说：“给嫂夫人带好，加我们微信，让嫂夫人给弟弟们发红包。”

冷非凡把这话听进去，低眉浅笑着冲那人扬了扬手，没置可否。除夕夜，街上几乎没车。去听香水榭的车开的很快。冷非凡微醺，所以齐鑫开车。半路上，冷非凡醉眼朦胧的看着车窗外快速后移的景物，问：“曲雨荷，的确很可爱的，对吧？”

齐鑫：“……”不知道如何回答。这是醉话吧？听口气像是个十七八初尝恋爱滋味的毛头小子。冷非凡没得到回应，仍笑灰心的笑了：“真的很可爱！”

他肯定。其实自己现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栽在曲雨荷那个女人手里？被她揉圆了捏扁了再搓成条，仍然无法说服自己忘记，更别提放弃。汽车在阵阵或近或远的鞭炮声中开进听香水榭的院子里。冷非凡下了车，齐鑫连忙过来扶。他心情很好的向他做了个“不用”的手势，然后问他：“一起？”

齐鑫估摸着老板一半因为酒醉一半因为刚才电话里的人醉，所以更不能打扰。他于是说：“每年都跟您到处应酬，今年您陪家人一起过，我也想回家看看我爸妈。”

冷非凡忽然发现自己这些年对这个忠心耿耿且勤勤恳恳的助手残忍了点。愧疚的拍拍他肩膀叮嘱：“慢点开车。年后多给你一周年假。”

齐鑫一阵欣喜，但仍不敢多当真。醉话……有几分是真的？况且还是老板的醉话。冷非凡进门时故意没有摁密码，而是摁了门铃。老太太和迟嫂听到门铃响，一阵诧异：大过年的这个时候谁回来？并且老太太已经明确表示过今年谢客不接受拜会的。而雨荷却心知肚明，犹豫了一下，她连忙起身：“我去开门。”

门缓缓被拉开的那一瞬，当冷非凡看到门里的女人，他心里喜悦兴奋的烟火彻底绽放。这一刻，他默默许下愿望：希望时间定格。只是，怎么可能？雨荷短暂局促后，还是尴尬的先开口：“不进来吗？”

冷非凡这才抬脚，迈进房门。换了鞋，很自然的把大衣脱了递给她。雨荷自从知道他在外面有女人后一直抵触和他有什么亲密的接触，像一个普通的太太照顾丈夫的举动也算。所以她接他的衣服时倒显得不自然，惹得冷非凡侧目盯她一眼。衣服上有烟味还有酒味。雨荷是闻不惯男人身上的烟酒混合味道的，但这种味道从冷非凡身上散发出来，她觉得并不讨厌，反而会莫名的叹息，有些心疼的感觉在里面。冷非凡仗着几分酒劲儿进来就搂着老太太脖子亲了一口：“奶奶过年好，我的压岁钱呢？”

迟嫂在冷家几十年还从没见他这般撒娇过，替他害羞的半掩着脸。老太太半轻不重捶他两下，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开心。也大概猜到是雨荷打电话的结果，所以话里有话的说：“真是不害臊，当着媳妇面儿呢，这臭小子……”雨荷不敢听这种话。一方面会害羞，另一方面又觉得伤感。所以钻进厨房去给他那碗筷。冷非凡偏要坐在她之前的位置上，用她已经用过的碗筷。那痞里痞气又霸道难搞的样子，雨荷真是头疼，只好拿着新碗筷去坐到迟嫂旁边。年夜饭还算热闹。冷非凡又陪老太太喝了点酒。老人忆及这一生荣辱，又想起和冷非凡的爷爷为盛世打拼的峥嵘岁月，很是感触，说到动情处还湿了眼眶。末了，她对雨荷说：“丫头啊，男人，其实真没什么大不了。你别看他平日里挥斥方遒指挥千军万马叱咤商场，可回到家，就是那头渴望你关注、爱护、抚摸的小畜生——他们心里脆弱着呢。”

老人似是醉了，说着又谈起冷非凡的继母：“楚兰馨这个人呢，奶奶从一开始是真看不上。不过她的确是有手段，说的话和做的事儿，专往人心口里钻。让你就算嘴上不服，心里也得服。这一点，奶奶佩服！就好比她把非凡培养得这么好、就好比六年前盛世大劫之时，她独挑大梁力挽狂澜……所以丫头啊，心中有大局的女人，格局不会窄。对人也不会差。奶奶不知道你和她之间的生疏根源是什么。但人和人都是处出来的。这大过年的，找时间你和非凡去看看她。她也老了――人老了最怕什么？孤独！你说寺里面那青灯古佛的她去那里做什么？还不是你们不和她亲近，心里面寂寞？”

……奶奶的话雨荷都听进去了。这顿饭一直吃到午夜时分。奶奶终于熬不住，半醉着睡去。残局是迟嫂收拾的，雨荷想孩子了，被老太太那番话一说，她也觉得孩子一个人住在医院的保温箱里，孤独的厉害，一定要去陪她。冷非凡也醉着，但心思和她一样。来到医院，病房外有几对儿牵挂宝宝不愿离开的夫妻，各自兜着心事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发呆。有性格开朗的，去外面买了小菜，以水代酒捧一杯，算是一家三口在这里过个特殊的年。雨荷和冷非凡两人一左一右守在孩子的保温箱外，都心思沉重。默默看了会儿，冷非凡说：“新年快乐。”

他低着头，雨荷以为他是对沉睡中的宝宝说的。哪知他却缓缓抬头，目光柔和的看向雨荷。雨荷也慢慢看过来。四目相对，她觉得自己的心突然狂跳了一下，旋即不见了。因为在与他对视的那不知道多久的时间里，她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只听到他略带酒气的声音，温柔的传来：“谢谢你帮我生了女儿。”

“……”她觉得自己在做梦，脑子里晕晕乎乎的，不知道如何反应，就只好面无表情看着他。“我爱你，曲雨荷。”

他又说。雨荷突然觉得口干，她下意识吞咽了下，像是还“哦”了一声，却不知道如何接话。直到他隔着宝宝保温箱倾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