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罗小祥也看了两场“世界杯”。　　夏天的德国和中国时差六小时，看完球，子夜时。　　怀孕的老婆睡了，他打开冰箱，拿出一瓶这些年爱喝的比利时修道院啤酒“Rochefort 10”，穿过他的“大House”后面的院子，来到院子外的小树林边。　　老婆在三个月前来了德国，一家人正式开启了移居异国的新生活。他一边慢慢地喝啤酒，一边细细地欣赏入住不久的新居。　　双拼别墅，两层小楼，一楼的灯差不多全亮着，把屋外那个两百平米的院子也笼罩在温馨光线里。　　脚下这块林间的地在不允许做地面硬化的前提下，也可以由他们使用。　　他盘算着要在院子里种些什么样的花草？烧烤炉放在哪个位置？孩子出生以后，给他或者她打造一个什么样的儿童乐园？院子外这块地？不用白不用，过阵子把老人接过来，他们一定会开心地在这里种上两样菜？　　对了，作为一个德国人，家里是养两条忠诚的“德牧”？还是感情丰富的“罗威纳”？　　一瓶啤酒剩下一口的时候，一不小心，他的思绪跳去了“莱茵电信”的项目。这个项目，一样每天在他的血管里流淌着，他忍不住地再一次推敲每一个细节。　　本来是一个雷奥妮引导出来的，“惠逊”独家参与的合同，客户磨磨叽叽落不了单，交到他手上，独家“议标”突然成了三家“竞标”。　　起初，他综合各个渠道得到的信息认为很明显，客户只是为了给“惠逊”施加压力而拉了另外两家公司进来演戏，行使甲方做导演的权力。　　雷奥妮认同他的分析，在这个项目上，“伟中”、“戈尔”和“惠逊”的实力差距较大。一个非我莫属的项目，他们没打算在和“莱茵电信”的谈判中轻易妥协。　　客户宣布推迟合同决策，这一点显然对后来的两家有利。他打探到“戈尔”仍然不重视这个项目，项目节奏的变化是路文涛在作祟。　　罗小祥在自信之余有了警惕。　　他接手项目并不久，“一家变三家”这个意外发生的责任不应该由他来背。起点小波折，他克服困难搞掂了之后更能体现他解决意料之外的问题的能力。　　但意外一再，项目久拖下去，自己身上的压力会渐渐变大。　　雷奥妮早几天当着德国公司老板和总部来人的面说：“路先生，‘莱茵电信’的项目是公司上半年在德国最有把握、最重要的项目，现在怎么会变成了一个‘大惊奇’？你必须更有决断力，在三季度结束之前拿下合同。”

“什么叫我必须更有决断力？拖沓的节奏和我有没有决断力有个毛线关系？这女人开始甩锅了？”

他在心里暗骂。　　昨天约了自己在“伟中”带过的小兄弟王天天吃饭。　　王天天告诉他，路文涛现在特别强调保密要求，禁止不同的项目组之间交流项目运作情况。如果遇到有人在食堂、电梯里把项目挂在嘴巴上闲聊，路文涛一定会一本正经地制止，没完没了地唠叨。　　王天天说他没有参与“一朵云”项目，只知道从公司、地区部、各“能力中心”陆续过来支持的专家不少，项目组里聚集了中国人、德国人、爱尔兰人、马来西亚人、印度人。　　办公室现在有两个热闹的“作战室”，一个是杰瑞和吴锦华带着一帮人在忙无线网络的项目，另一个就是张文华、巴拉克领着的“多国联军”在应对“一朵云”的项目。　　路文涛则在两个“作战室”之间窜来窜去，大部分时间耗在了“云”这边。　　罗小祥问：“公司投了这么多专家过来？都是干啥的？”

王天天清楚罗小祥现在的角色，讲多了，不管自己实际知情多少，都不合适，不讲，碍于情面。　　他斟酌到：“罗总，具体的我不清楚，感觉‘云’的玩法和传统电信设备的玩法大不一样，我搞不懂！来支持他们的好像干啥的都有，技术专家、集成和交付的专家、商业咨询的顾问，还来了一个美籍华人，好像说是做安全方案的顾问。”

如今的“伟中”强调“全球化”，公司认为过去的“国际化”是以中国为中心，以中国人向外走为标志，而“全球化”则是以世界为中心，以利用全球的优势资源为全球的市场服务为标志。　　公司在全球各地建立了各类研究所和能力中心、资源中心，除了针对不同方向、课题的探索、研发之外，海外市场的重大项目常常会调集各方专家协同作战。　　王天天想把话题岔开，说：“罗总，我给你讲个八卦，现在杰瑞和吴锦华两个人可暧昧啦，每天早上一起到办公室，晚上一起走，我严重怀疑他俩睡一起！”

“是吗？”

“是啊！不过杰瑞不承认，说他是每天顺路接送吴锦华，他俩顺个鬼路啊！”

罗小祥对吴锦华已经不感兴趣，既然沟不到她，那个女人对自己就没什么意义。　　他看看表，说：“吃得差不多了吧？我们早点回去休息？”

回到今天，罗小祥迟迟没有喝掉酒瓶里的最后一口酒，因为还不想回屋睡觉。　　他想，技术部分“伟中”怎么也不可能超过“惠逊”，运营方案上老东家也不可能更出彩，会不会商务部分报个超低价来抢单？　　这两年“伟中”强调聚焦主营业务、主营产品，强调合同的利润和现金流，即使路文涛打算报个超低价，公司也未必会同意吧？　　那自己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呢？　　是因为“伟中”这帮人总是为百分之一的希望，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在过去二十年将太多的“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还是，只是自己越来越在意这一次的输赢？　　当听到“伟中”越来越重视这个合同，投入越来越大之后，这个合同已经不仅是自己献给“惠逊”的“投名状”，还是一个给老东家的宣言：“你们还是小瞧我了吧！失去我是你们的重大损失！”

一个星期以后，那幢有着粗犷混凝土立面和洋气落地玻璃窗的楼里，罗小祥急匆匆地走进雷奥妮办公室，急匆匆地问：“雷奥妮女士，我们的商业模式能否根据‘莱茵电信’的诉求优化？提供定制化的运营方案？”

没头没脑的问题，雷奥妮反问：“什么商业模式？为什么要优化？”

罗小祥平缓了自己的语速、语气，说：“‘伟中’给的建议方案是他们和客户共同建设一个合营的‘云’，双方共同投资，‘莱茵电信’只需要采购部分设备，‘伟中’免费提供一部分作为他们的投资。关键是，他们把这个项目的重点从‘莱茵电信’内部的业务支撑系统的‘云化’改造，转变成了对德国企业用户的‘云服务’的销售，将来，双方按比例进行收入分成。”

“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雷奥妮，别忘了我从前在‘伟中’负责‘莱茵电信’的客户关系和销售，不管是在‘伟中’还是‘莱茵电信’，我有我的消息来源。”

“惠逊”的“公有云”在全球是一致的模式，他们拥有“公有云”的品牌、资产，承担运营管理的责任，客户通过网络接入“惠逊云”，按实际使用量来付费。　　按实际使用量付费的模式让他们的客户可以轻松适应不断变化的业务需求，不需要投入过多预算。同时，他们的客户还可以根据实际业务发展而非业务预测来调整所需要的使用量，从而降低过度预配置或者容量不足的风险。　　“惠逊”还设计了一套“使用越多、单价越低”的分级定价机制，帮助客户降低单位成本。　　“惠逊”的模式相对传统的IT软硬件采购，无疑是更能打动客户的创新，也是他们的“公有云”在全球各地从成功走向成功的根本。　　罗小祥走到办公室的一块白板前，捡起一支笔，几笔画出了一个堆栈式样的架构图，然后，一边标注出“硬件”、“软件”、“云服务”、“运维”、“运营”等，一边梳理竞争对手的逻辑。　　他说：“‘莱茵电信’拥有所有的资产、品牌，承担运营包括安全管理的责任，‘伟中’只负责技术支持，这样，‘伟中’规避了网络安全管理和隐私保护上的风险，规避了一些德国人在这上面的担心。另外，因为是‘合营’，对‘莱茵电信’来说，预算可控，对‘伟中’来说，短期应该是亏损的，但是没关系，将来‘莱茵电信’每赚十块钱，都要分他们几块，路文涛可以跟公司讲一个想象空间巨大的故事！”

雷奥妮的思路一样敏捷，她问：“但是，‘莱茵电信’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对‘莱茵电信’是重资产运营，有违‘公有云’的基本逻辑？”

罗小祥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莱茵电信’更感兴趣的，不是做我们的用户和转售商，而是做我们的竞争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