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米可在一家乡村医院里呆了半个月,半个月里,不管别人问她任何问题,她都不回答,除了发呆,就是拼命地吃东西。一直吃到自己呕吐为止。警方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女孩,只得通知移民局。可是,等移民局里的人来的时候,陈米可已经不见了。她偷了隔壁病床的衣服和钱包,然后记下了对方的地址。那笔钱,没多久后,陈米可已经加倍寄还了回去。她要去找岳司南。因为太瘦太瘦,一路上,陈米可一直被路人频频侧目,在经过一个橱窗时,她站定身体,看着橱窗里的自己,她仿佛看见了一只鬼:蜡黄的脸色,眼睛大得像两个窟窿,不合身的夹克被她穿成了大衣,至于那两条腿,因为其中一条还绑着绷带,她现在只能撑着拐杖。它们甚至还比不上拐杖粗。不说别人了,就是她自己都被吓到了。这个丑八怪到底是谁啊?好在,肚子安然无恙,孩子安然无恙,在乡村医院体检的时候,医生都觉得不可思议,医生说:“孩子的生命力很顽强,各项指标完全正常。”
陈米可整个人又松弛了下来,只要孩子没事,一切都不算太糟糕。这座山,离她与岳司南的家其实并不远,在一个小时的大巴颠簸之后,她回家了。家门紧闭,门锁的地方已经落满了灰尘。岳司南显然很久没有回来过了。如果他真的一直在找她,为什么,为什么竟连家都不曾回来过?陈米可用铁丝打开门,走了进去,熟悉的摆设,熟悉的一切,可是现在看来,却已是面无全非。它们也都落满了灰尘,处处宣示着主人的缺席。陈米可在床上坐了很久,终于站起身,决定去岳家。那座矗立在巴黎旁边的庄园。陈米可不想再吓到旁人,所以偷了一辆车,围上了头巾,戴上了墨镜。可是,她并没有抵达庄园,因为在离庄园不远的路上,她就看见了岳司南。久违了。岳司南并没有多大的改变,他坐在一个露天的咖啡桌边,米咖色的毛衣,深棕色的裤子,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清俊白皙。长长的腿随意地舒展在咖啡桌下。服务员和身边的顾客都会忍不住抬眼瞟他,他依旧是最全场最瞩目的亮点。陈米可并没有走过去,因为岳司南并不是一个人,在他的对面,还坐着一位女士。很漂亮的女孩,明艳而大气。穿着精致而讲究,只戴着一块腕表,但即便是陈米可这样不懂手表的人,也能看得出手表的价值不菲。她是与他同一个世界的女孩。不像她,只是一个傻瓜。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多么自不量力的傻瓜。她以为两个人在一起,相爱就够了,却不知道,相爱就是世界上最大的笑话。你如果确保对方是爱着你的?言语,动作,眼神?那都是假的,没有一样东西是可以握在手里的真实,它们都是谎言,都是幻象。岳司南端起面前的咖啡,啜了一口。女孩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伸出手去,摸了摸岳司南的脸颊,非常亲昵的动作。岳司南并没有躲开。两人的关系,自然,不是朋友那么简单。陈米可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她心底仅存的希望,她赖以生存的全部希望,在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全部变成了齑粉。她在地狱里走了一圈。而他,一切依旧。甚至有了新的女孩,新的衣服,新的生活,他从来没有回过他们的家,他将有关她的一切漫不经心地埋葬。甚至于,大概,以为她已经在某个不见天日山洞里腐朽成了白骨吗?陈米可的手握得那么紧,指甲已经嵌入到手心里,却始终没有一丝感觉。被压抑许久的恨意,海啸一般席卷了她,她要杀了他,是的,亲手杀了他。陈米可随手写了一个纸条,交给了侍应生,让他等两人要离开的时候,再转交给岳司南。然后,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岳司南接到纸条后,只扫了一眼,便疯了一般地跑向自己的车,然后开往公寓,到处闯了多少红灯,到底引得多少警笛长鸣,他统统不管,也统统不知道。那是可可的笔迹。她回来了?他终于赶到了公寓楼下,这几个月来,甚至一直不敢走进去的地方。电梯坏了,他只能爬楼梯,整栋公寓楼静悄悄的,似乎所有人都被遣散了出去。公寓门是开的。岳司南心脏一紧,就要进去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陈米可的声音,“司南。”
岳司南脚步一滞,转过身,他只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站在走廊的最远处,穿着斗篷,孤零零的,仿佛不属于这个世间。后面的公寓也在此时,突然爆炸。巨大的气浪将岳司南掀了起来。他撞在楼道口的墙壁上,然后跌下。火警大作。岳司南却仍然吃力地抬起头,望着刚才她声音的方向。他看到了她斗篷的衣摆。然后,失去了意识。斗篷靠了过来,蹲下身,她似乎想摸他的脸,一直捏在岳司南手心里的东西也在此时掉落在地上。陈米可弯下腰,将那个东西捡了起来。粉钻的戒指。结婚时,他送她的戒指,后来被关押她的人给搜走了,原来,回到他手里了。所以说,他真的不是无辜的,一点都不无辜。可笑,可笑她在最后一刻,仍然会不忍,仍然在他进屋的一瞬间,叫住了他。陈米可将戒指狠狠地摔在了他的面前,她有太多的愤怒想宣泄,她想打他骂他折磨他,可是最终,陈米可什么都没做,只是转身离开,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穿过楼下看热闹的人群,穿过一辆又一辆奔赴现场的消防车,终于走到一个没有人的巷子里,身体忽而软了下去。她的肚子痛,从未有过的痛。难道要生了吗?才七个月,它才七个月,难道就要出来了吗?它一定在恨妈妈,恨妈妈不曾好好地保护它,还到处折腾,她是一个坏母亲。坏女人,坏母亲。陈米可勉力地扶住墙壁,拿出在路上买的一次性手机,终于拨通了好久不曾联系的那个号码。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陈米可突然哭了起来。那么多天,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她都不曾哭过,可是,当对方拿起电话时,陈米可却哭了,哭得像一个绝望的孩子。“吴妈,救救我……”吴妈在电话那头急切地询问,担心得肝胆俱裂,陈米可却已经哭到了岔气,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