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白文林家。白文林家已经聚集着邻里,瞧见棺木到了就上前帮忙,乡下没有丧葬的草台班子,都是请邻里之间凑合着帮忙。大人顿时就忙碌开了。缝制麻片、整理遗容、点上了长明灯,停灵在堂屋……颜窝找了个的地方开始啃饼子。出门前,婶婶塞了个饼子在窝窝怀里,还说了一句:“我也不惦记你这丫头的东西,你的饼子自个儿拿着,到了你文林大叔家找个地方啃了,记住啊,别给你祖母和舅舅添麻烦,不然屁股给你打开花!”
咬着手里的饼子,颜窝突然就觉得婶婶尖酸刻薄的可爱。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慧奶奶浑身散发的阴气越发浓郁,一直在边上催促她赶紧行动。颜窝舔了舔自己自己爪爪上的大饼屑,终于开口了。“慧奶奶,窝窝给你画个遗像可好?”
“遗像?什么遗像?”
她知道僧人做法里有不破土,不上坟,不吃荤食,诵经超度等等环节,就没听说过遗像是什么。“嗯,就是把你的样貌画出来,放在供桌上,供子孙祭祀承载哀思的。”
慧奶奶身上的衣服越发鲜红,好似额头上流出的血液全部被那衣服吸收了,蹲在她边上就觉得阴冷无比,她摇摇头道:“我不想要谁记着我多久,我只想我儿子活命,窝窝,你帮帮我。”
“画遗像就是在帮你吖。”
颜窝起身,在院子里驾起的大铁锅的火堆里拿了块烧到一半的木棍,把火踩熄,又在四处找了起来,找了块舅舅带来的新木板,才蹲回了角落。把炭棍分成粗、中、细好几种的放在一边,抱着木板就开始画了起来。娇小的奶娃抱着一块比她半截身子还大的木板,开始画画,从落笔的一刻起,四周的一切杂音好似都消失了。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祖母他们已经快速的组织起来一个草台班子,有穿着儒袍举旗幡的,有吹唢呐的,抬棺的,还有专门拧大公鸡的。村里的女人则是在一起洗菜切菜,同一样菜都摆了十分左右,因为办丧事时是需要吃流水席的。角落处,颜窝总算是把遗像画完,白嫩的手指上全是黑色的碳灰。“慧奶奶,你看。”
颜窝揉了揉鼻子,秀气的鼻尖儿上顿时漆黑一片,她调转木板,对准慧奶奶。只见木板上有着一副栩栩如生的画。明明道具只有木炭一种道具,却用了阴影明暗把画像刻画的十分立体,像真的一样。就连木板上原本有的纹路,都很自然的融入到了细节。“和你身上的衣服一模一样,嘿嘿,我用的木炭画的,倒是很符合遗像的黑白基调……嗝!”
说到一半的颜窝突然间哽住了。因为,就在她介绍遗像的时候,慧奶奶惊奇的伸手去触摸画像,却陡然间,被什么力量吸扯了进去!“慧奶奶?”
颜窝试探的喊了一声。两秒后。颜窝手中木板中传来老妇的声音:“我在这,我没事。”
她低头一看。——自己画的遗像中老妇人头发斑白,脸上有着操劳过度的沟壑,只是那嘴角,正诡异的弯起,冲她笑。……丧葬礼仪比较复杂,有一个阶段叫做:念平生。就是丧主和其亲眷在棺前跪下,听主持丧事着用白话的方式叙述撕着的生平。慧奶奶早年丧夫,为夫守节,含辛茹苦的抚养独子白文林长大,眼看苦尽甘来,应该颐养天年等着媳妇儿孝顺的时候,却骤然离世,让人惋惜。祖母的念平生倒是引起了村里不少人的共鸣,哽咽的声音四处响起。文林叔身披白麻,红着眼眶。他身侧也趴跪着一个女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声音洪亮的在院子外都听得见。灵堂外站着的就是来帮忙的邻里,其中一个妇人看着哭的伤心的女子,感叹不已。“叶招娣到是个好的,哭的那么伤心,可见是个孝顺的。”
她边上的人顿时撇了撇嘴:“现在才孝顺又什么用,人都死了。以前少气一点慧婶子,说不定慧婶子还不会死呢。”
“方家的,你这话什么意思,和我说说?”
“那这事儿就扯远了,原来慧婶子靠买豆腐攒了一辈子钱,原本想给白文林寻一个清白人家的姑娘,可相看了好多家,白文林硬是看不上,最后被追问后才得知,白文林居然喜欢上一个青楼女子……”“啊,青楼——”“嘘,你小声点。”
那方氏左右看了看,发现堂屋的人没有出来才松了一口气:“没错,那叶招娣就是青楼出来的。”
“据说叶招娣是被亲爹卖进青楼的,身世凄惨,白文林心疼她的身世又觉得她可怜,常常把抄书的银钱送去接济她,一来二去就弄的非她不娶。慧婶子花光了积蓄替那叶招娣赎了身,之后只期望她从良后和自家儿子好好过日子。”
“可这叶招娣在青楼吃的喝的,只需要向恩客撒撒娇就有,一下子过苦日子,清汤寡水的哪里能习惯?成天闹脾气,慧婶子被气晕了好几回。”
颜窝抱着遗像进灵堂的时候,两位妇人顿时闭上嘴。她的身高,正好可以看见叶招娣垂落的阔袖中,握着一块生姜,偶尔磕头的时候在眼皮上抹几下。“祖母,窝窝有东西送给文林叔。”
等念平生结束,颜窝抱着遗像进了屋。“窝窝,有什么东西等之后再说吧,你文林叔现在怕是没心情收你的东西,……呀,你这孩子,这是去钻锅堂了?鼻子黑的跟小狗一样?”
祖母说着说着突然侧头,拈着袖摆想要给她擦鼻子。窝窝却径直走到棺木前,把着遗像放在棺木前。“慧奶奶,窝窝送你一幅画吖。”
颜窝站在棺木前,奶声奶气的开口。棺木前突然站着一个小奶团,自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等看到那炭笔画遗像规规矩矩摆正后,灵堂中,不少人掩住嘴巴惊呼。“文慧大姐!”
“我的天,文慧妹子!”
“太神了,就好像文慧在盯着我一样。”
“这谁画的?!”
白文林看见遗像,顿时哽咽起来,眼泪总算滚落而出。“——娘!”
他像是再也控制不了情绪,对着画像哭的弯了腰,声音里满是无助弱小:“娘,娘啊,从今以后我再也没有娘了……”叶招娣收起姜块儿,疑惑的抬头扫了一眼。就这么一眼,直接吓的她尖叫出声。“啊——”她连连后退,撞到身后跪着的人还颤着腿往后缩,“你别瞪着我!你别对我笑!你已经被我砸死了!对,你已经死了!”
堂屋之中,落针可闻。所有人齐刷刷的转头看着叶招娣。白文林双眼猩红的盯着叶招娣,猛虎般的扑上前,一把抓起她的领口:“你刚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