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我很可怕?”
斯冠群深深地望着苏瑞。如果苏瑞因为这件事,而否定了他,他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那是她的判断。当然,他也不会因此放弃。哪知,苏瑞闻言,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她咬着唇,道:“我应该觉得可怕才对,可是……斯冠群,如果我告诉你,我真正的感觉,却是如释重负,你会怎么想?”
斯冠群愣了愣,他不解地望着苏瑞。苏瑞的这个答案让他无法理解,可是斯冠群又是极聪明的,他在短暂的迷惑之后,突然又了然,那双过于漆黑深邃的眼睛,眸光微动,“你不想亏欠我?”
“是,我不想亏欠你。”
苏瑞松了口气,她很赶紧他的聪慧,斯冠群什么都懂。另一方便,苏瑞又惊讶于他的东西:为什么他什么都懂呢?连她如此隐秘的心思,他也能根据她的只言片语明白。如果斯冠群真的是一位重情重义的人,也许苏瑞反而会觉得压力很大,她选择了他,很大一定程度上,并不是发乎于心,而是一种权衡。她觉得,她可以慢慢喜欢他,毕竟,他是那么适合的人选。在这一点上,苏瑞从未否认过:其实她是自私的。自私地从自己的立场出发,而接受斯冠群。即便交往后,她越发觉得自己喜欢他,可以为他牵肠挂肚,也会对他产生依恋,然而爱与不爱这种东西,说起来很狗屁,真正经历过之后,才会发现,它就是那么严苛。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你的哪怕一个微小的细胞都能告诉你:你是爱他的。在这个问题上,你无需迟疑,无需徘徊。而当你不爱一个人的时候,无论你感动多少次,又有多少次情不自禁,心却无法准确地回答你。对斯冠群,苏瑞便是这样的感情。而这种总是欠点火候的感情,她是心中有愧的。她的回应,远远配不上斯冠群的深情厚谊。所以总想为他做点什么,上次冲动地吻了他,也不过是一种补偿罢了。这种无形的压力总是压着她,让她动弹不得。可现在,当杨一一倒在她的面前时,苏瑞却平衡了。那种说不出的压力突然没有了,正如她自己承认的那样:她如释重负。如果她自私,那么,他也是冷酷的。大家都不完美。这样也好。斯冠群并没有继续说什么,他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在仔细想着苏瑞的话,当然,得出的结果是让人沮丧的,可是,他没有表现出来。“……我可以给你时间。”
末了,他说。他可以给她时间,让她真正地爱上自己,在此之前,无论她走到哪一步,他都会包容。什么都可以勉强,惟独这个勉强不得。苏瑞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经此一事,大家最后的一点微薄的伪装都被扯得体无完肤,可是,苏瑞并没有觉得自己与斯冠群远了,她甚至觉得,从现在开始,她才开始真正了解斯冠群。可是,也许,他并不是她期望的那个良人:一个可以那么冷酷地对自己曾经的女人说“即使是我的孩子,我也不想要”的男人,又怎么会全心去疼爱乐乐呢?他现在爱着她,所以浓情蜜意,可以为她改变妥协。可有朝一日,他不爱了呢?苏瑞仍然只是看着自己的手指,她甚至被自己此时缜密的思绪给吓到了。事已到此,好像她与斯冠群在一起的过程,全部缘于她的考虑与计算,这里面有多少感情的成分呢?时光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她也觉得,现在的自己自私得可怕。“手指太空了。”
斯冠群却在此时抬起了她一直盯着的手,看着苏瑞纤细的、骨结清晰的手指,斯冠群低声道:“是时候套一枚戒指了。”
苏瑞抬起头看他。斯冠群则环视了周围一眼,然后,扯下系在餐桌上玫瑰瓶上的一条红丝带,他扯出一条细砂,弯下腰,将她的手拉至眼前,然后,将细纱缓缓地、缓缓地,绕在了苏瑞的无名指上。苏瑞没敢动,她困惑地看着斯冠群此时的动作。“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承诺。”
他头也未抬地说。“嗯?”
“许你随意利用我的承诺。”
斯冠群终于将丝带系好,这才平视着她,“即便是利用,现在,也已经是你的特权了。”
就算她接受他,更多只是一种对现实的妥协与权衡,甚至隐约有利用的成分在里面,斯冠群也没有什么异议。他甘之如饴。苏瑞先是一怔,眼睛突然有点发涩。“你会成为一位合格的丈夫和父亲吗?”
她冷不丁地,直接问道。“我不知道。”
斯冠群很坦白道:“不过,我会尽力。”
这是非常实事求是的答案,不过,对苏瑞而言,这个答案已经够了。“好,我信你。”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只要相信这一点,其他的事情,她既不会多想,也不会去追究,斯冠群到底是天使还是恶魔,她不会去关心,她只想要一个爱着自己的男人,而那个男人,刚好又能带给她安稳简单的生活,照顾她,照顾乐乐,给他们一个完整的家庭,免惊惶,免无助。这个要求,到底算不算难?话一说开后,刚才还有点微妙尴尬的气氛顿时变得缓和许多,斯冠群想了想,道:“许少白后天有空,让他再来给乐乐做一个复诊,如果可以出院了,就让他回家休养吧,多请几名看护就行。在医院那个地方,你来回奔波,还是太辛苦了。”
“家里太小,我怕看护太多,反而有点转不开。”
苏瑞说。“……我可以另找一处大点的房子。”
斯冠群道。当然,他口中“大点”的房子,大概不仅仅是大一星半点了。苏瑞抿着嘴,笑,摇头,“不要。”
“唔?”
“不要在我身上乱花钱,除非我真的过不了坎,我会主动向你求助的。”
苏瑞很郑重地说:“就算你认为我固执、矫情,或者虚伪,这就是我的底线。”
斯冠群自然不那么认为,他伸出手,如往常一样,揉了揉她的头顶,“明白。”
她想与他保持平等,其实是一件好事,至少,她不会为了报恩,而试图伪装自己。——这也证明了,苏瑞并未想过敷衍他。两人再次相对默言,苏瑞习惯性地低下头看自己的手,然后,自然而然地看着了斯冠群方才系在自己无名指上的红丝线。她露出微微的笑意,唏嘘而慨叹,“我大概能明白,为什么她们在离开后,仍然对你念念不忘了。”
斯冠群真的有一种将天下摆在女人脚下的能力,试问,这个世上,哪个女人不希望拥有这种能力?靠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那简直是童话的最高境界。“她们念念不忘的未必是我。”
斯冠群淡淡道。苏瑞淡笑。是啊,她们留恋的,也许只是“斯冠群女人”的称谓。如果斯冠群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她们也许会走得更决断点。人活得太清醒了,其实不是什么好事啊。“为什么不想要孩子?”
她又问。刚才斯冠群与杨一一说的那句话,真的太不负责任,也太匪夷所思。“因为……恐惧。”
斯冠群斟酌地,给出了一个让苏瑞无法理解的答案。她抬起头,正要细问,门口那边已经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高跟鞋踩在地板上,迅疾而稳健。不一会儿,一身精练套装的安雅便出现在大门前,她很快调整好因为过速运动而显得紊乱的呼吸,用一贯无懈可击的姿态站在了斯冠群的面前。“你与安助理谈公事吧,我先回去了。”
见到安雅,苏瑞很自然地站了起来,她告别道。安雅的脸色并不太好,好像过于焦虑,虽然极力掩饰,但还是有种淡青色。苏瑞明知杨一一的事情可能与安雅有关,只有安雅才那么清楚斯冠群的行踪,斯冠群的事情一向隐秘,除了她,还有谁能透露出去。苏瑞甚至已经能隐隐猜到其中的原因了,她大概是不喜欢自己,想借着杨一一的手,将自己从斯冠群的身边推开。作为一个称职的助理,安雅确实是尽心尽力。只可惜,斯冠群不会那么想。也许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安雅了吧。想到这里,苏瑞竟然还有点惆怅。她其实很欣赏安雅的。苏瑞甚至能理解,为什么安雅不喜欢自己——和斯冠群一比,她真的太普通,太平平无奇了,走到大街上,随手抓十个看着顺眼的女孩,十个中就有九个比她强。斯冠群能看上她,真是她祖坟上冒烟了,偏偏她还不知足,仗着斯冠群正喜欢着,就要求名分。如此贪心的女人,安雅当然会看不顺眼啊。苏瑞懂。然而,懂又怎么样?苏瑞并不会为安雅求情,安雅与胡娟的行为虽然不尽相同,但却异曲同工。她如果想独善其身,有时候,就不能心软。毕竟,在她的身后,还有乐乐,还有妈妈……苏瑞擦过了安雅的身侧,极近的时候,她朝她点了点头。她也朝她点了点头。然后,苏瑞离开,将接下来的时间留给了安雅与斯冠群俩个人。至于她们会谈些什么,苏瑞并不关心。她倒是关心:李艾与Alex此时怎样了?李艾与Alex离开酒店的时候,心情当然都糟糕得无以复加。李艾到一楼的时候,简直是越想越憋屈,到最后,她几乎忍不住想返回去,将苏瑞拉下来了。苏瑞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李艾当然是知道的,那样的生活,斯冠群绝对给不起。和那个人在一起,今天是杨一一,明天还指不定是谁呢,自己就在风口浪尖上,跟着他的女人,还不得跟着倒霉?不过,就在李艾就要冲动的时候,这一次,却换做了Alex拉住了她。“算了,苏瑞自己会有决定的。”
他轻声道。李艾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半天才憋了一句,“你刚才被什么附身了?”
方才的Alex简直强势得有点判若两人啊。现在,却又变成了平时腼腆隐忍的模样。李艾几乎要相信这世上有鬼怪之说了,Alex八成是被什么附体了。Alex闻言却是一哂,他说了一个绝对没有信服力的解释,“刚才有点激动……”李艾撇撇嘴,懒得争辩。不过,激动?激动那么有效,还要兴—奋—剂干嘛。Alex也不欲再纠结这个问题了,他开门上了车,又为李艾打开了车门。两人一路无语地往医院的方向开去。一顿午餐,结果吃成了血溅当场的局面,情绪实在提不起来啊。“对了,你不会因为苏瑞交了男友,而从此疏远她吧?”
大概是觉得实在太无聊,李艾在旁边郑重其事地问道。“我不介意她与任何人交往,只是,不应该是斯冠群。”
Alex一面专注开车,一面淡淡地说。“你不喜欢斯冠群,是因为他横刀夺爱,抢走了苏瑞的原因,还是因为……一些其他的原因?”
李艾很敏感地捕捉到Alex对斯冠群的敌意,忍不住继续问道。Alex却又闭嘴了。李艾也知趣地停下话题:她其实不讨厌斯冠群,只是单纯地觉得他过于复杂,复杂而强势的人,苏瑞会不会觉得很累呢?算了,下午的车流不少,小心驾驶,闲话不说。“喂喂,那个人,像不像莫梵亚?”
途中,李艾突然指着街道右侧一闪即逝的人影,哇哇地问道。Alex朝右边淡淡地瞟了一眼,而车已经驶出了很远。~~~~~~李艾并没有看错,那个人的确是莫梵亚。可是,李艾只是说他很像,而不是说他就是莫梵亚,只是因为,李艾实在不敢相信那就是莫梵亚本人。莫梵亚从来不会一个人在路上闲逛,还是站在招聘榜前闲晃。在他的旁边,还有那么多找临时活做的民工,或者推销员,亦或者大学的兼职学生——在招聘栏的旁边,还有一溜儿街头小吃:臭豆腐,烧烤,或者关中煮。各种各样的气味,各种各样的烟雾与喧嚣,放做以前的莫梵亚,估计早就抓狂了。可是,此时莫梵亚就站在他们之中,很安静地看着面前的招聘信息,以及租房信息。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出毛病了,不过是因为萧萧的那一席话,他便想好好地尝试一下:难道自己真的做不到?除了当莫家大少爷外,他就真的什么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