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两妇人入堂算起以自此刻,法曹从事魏有根的应对算得上可圈可点。 未因朱氏的凄惨哭诉而妄下决断,这是张宁所欣赏的地方。 但若是最终做出了错误判断,那一切仍是功亏一篑,欣赏什么的自是也再无从谈起。 好在魏有根为吏多年,心知民间暗门小道无数,西街更是鱼龙混杂之地,没有偏听偏信的意思。 他使了个眼色立时有一军士扯起麻布擦去朱平生母满脸血迹,有待其稍缓片刻方才开口:“同样的问题本官不会再问第二遍,姓氏冤情速速一片道来。”
这话一出围观的镇民们顿时一片哗然,皆是不明白这魏从事为何还不结案。 其中一尖嘴猴腮者正欲再嚷上几句诛心之语,期望以其引得众人鼓噪。 可还没张口他就感觉肩膀猛地一沉,似是被人用力摁住。 侧头瞧去就见一束辫披甲壮汉正冲着自己咧嘴直笑,森然可怖。 这束辫壮汉并没什么大动作,加之众人尽皆竭力望向屋中,以至周围镇民未曾发现两人间的异常。 那尖嘴猴腮的男子也是机灵之辈,更识得这壮汉的身份,立时悻悻闭嘴。 只眼珠乱转,心里想着该如何脱身。 再瞧屋中凶妇正颤声道:“俺…民…民妇刘氏,是镇户朱平的生母…… 也有…有亲朋可以为民妇作证!”
刘氏说得结结巴巴,看得出来平日里定是目不识丁,此刻已是在努力回想模仿前番朱氏的堂词。 原本一众镇民对这自称刘氏的凶妇深恶痛绝,可此话一出再度引得议论纷纷。 她竟是也有至亲为证! 这完全超出了一众镇民的想象。 在其认知里有亲朋邻里已是能够坐实身份的铁证,孰料这朱氏刘氏都有! 奇了怪了! 更令其心头一颤的是刘氏那结结巴巴,邯郸学步的模样,在怀荒镇土生土长的他们哪儿不清楚这根本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妇人! 泼辣无理,可对书籍文化有着天然的敬畏。 任是哪条街道,哪处巷落拎不出三五个与这般无二的妇人? 这样的人,真有勇气假冒吗? 何况争当这痴傻青年的母亲有甚好处? 连米都不会多一斗! 本着如此想法众人不禁逐渐默然,接着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那端坐屋厅的法曹从事魏有根。 也许只有这位面不改色的官老爷能够分辨出谁才是朱平的生母吧! 魏有根仔细打量刘氏一番后若有所悟,他突然朝着傻笑不止的痴呆青年朱平问道:“朱平,你可识得自己生母?”
朱平哪儿能回答,扭了扭头又痴傻地笑了起来,右手晃来晃去,左手像是遭受过重击,以一个奇怪的角度蜷缩在一起。 “这官老爷是在做什么?”
“不会是在指望傻子回答吧?”
“噗嗤~” 围观众人疑惑不解,有人忍不住嗤笑出声。 官老爷一本正经地向傻子问话,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出! 幸得那朱平没有发癫,否则若是喷他一脸唾沫,当堂拉屎撒尿可就不好收场了! 然而众人胡思乱想间,向来气度威严,不苟言笑的魏有根见状犹如被谁突然踩中痛脚一般厉声喝道:“朱平,本官问你话呢! 还不如实答来!”
突然的暴喝声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再将视线从朱平身上挪走瞧向魏有根,其竟是神色凶戾,几名军士更是肃然。 这让众人都有些不好的预感,霎时闭嘴不敢再言,周遭为之一静,几乎针落可闻。 就连朱氏也强压下哭声只得畏惧地瞧着魏有根,唯有刘氏却恍若未觉,只满脸希冀地望着朱平,似乎希望他此时能够忽然正常开口。 人群中,张宁眼眸闪过一丝异样神采,他似乎猜到了什么同样露出了期待的神情。 然而奇迹并未发生。 朱平的脑袋像是有千斤之重,摇来摆去始终不得安稳,哪怕是面对魏有根的暴喝也没有丝毫停滞,半晌后才发出一声呵呵的傻气笑声。 只是这一次没人再敢跟着发笑,因为谁都能瞧出那官老爷面沉如水,只怕已在暴怒边缘。 果然下一刻魏有根伸手指向朱平恶狠狠道:“好一个目中无人的恶徒! 竟敢藐视本官,藐视军府!简直无法无天! 来人,给本官叉下去斩了!”
斩? 除张宁外的几乎所有人在一刻呼吸都齐齐停滞! 这看似英明的官老爷怎得就突然暴走,继而要杀人见血呢? 难不成方才的耐心审问,四处质询都是走个过场以掩人耳目? 哪怕是两名得令的军士也愣在当场,犹豫不定。 见此魏有根横眉冷笑:“怎得?有人竟是愿与这恶徒一同赴死?”
听到这话,哪怕军士万般怜悯朱平是自己的昔日袍泽,亦是不敢再有丝毫耽搁,先后领命上前。 朱氏整个人呆若木鸡,做不出任何反应。 倒是泼辣的刘氏想要上前拉拽,可她到底只是一介妇人,被军士很是轻巧地甩开了。 她再度破口大骂起来,却也只得眼睁睁瞧着朱平从跟前走过。 “呵呵……” 朱平傻乐着被军士押往了后堂。 本是因借出屋宅而洋洋得意,悠哉看戏的屋主脸色煞白,几次想要开口求情让法曹大人换个地方斩杀恶徒,以免日后惹得自己家门不净,可再三权衡下终归还是脸色难堪地闭上嘴巴。 事到如今谁还敢再去触这大人的霉头?! “将主,这……” 格朗哈济瞪大了眼睛,事件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愕然扭头望向张宁,却发现这位本该气结的镇将大人正满脸笑意,目光中充斥着毫不掩饰地欣赏与赞叹。 更远些王彬虽是疑惑但他思想简单,想着既然自家将主都发了话,一副能够解决的样子,哪儿还用得着自己担忧? 索性就在人群中四处张望,搜寻着还有没有人想要趁机起哄。 唯有抓人立功才能惹得将主高兴,以免让自己再挨上几脚! 恩,就是这样! 只是这却苦了被他摁住了肩膀的男子。 这人早已是满头大汗,浑身颤抖,心里想着这位爷爷怎得还不离去又不松懈,自己这买卖不做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