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胡氏必是已经改嫁。”
“怎…怎么可能……” 络腮胡男子似是刻意要让少年知晓世间残酷,讥诮道:“男人死了,儿子也傻了,她不改嫁如何能活下去?!”
少年憋红了脸好半晌才勉力做出反驳:“可她到底是来了!”
“今日若不是那法曹还算精明,她不但会被关入军府大牢,亲朋邻里也会受到牵连!”
男子摇摇头再度拿起酒壶正要扭开却被少年一把抢了过去,当即恼怒起来:“你小子作甚?”
少年也不畏惧,将酒壶藏于身后针锋相对道:“你说这么多,不就是不想让俺投军吗! 别以为俺瞧不出来! 放心,俺是不会去的!”
“嚯,还学会撒谎了?”
络腮胡男子冷冷一笑:“先前老子冒认作你继爹,你小子是又急又恼,可这两天却殷勤得紧! 不就是打着想让老子照顾你娘的主意吗? 小小年纪,还学着处理后事了? 又是从哪处戏词里捡来的?”
少年被猛地戳破心思,立时如斗败的公鸡般垂下头去讷讷道:“你都知道了啊……” 络腮胡男子怒极反笑:“就你那点把戏伎俩老子能瞧不出? 趁早死了这条心!你死了没人会帮你照顾你老娘! 你要是没死…… 残了瘸了成朱平这副模样,更没人会管你! 你去打听打听军府会多给他一斗米吗?!”
“咳……” 本是想着惬意吃瓜的张宁听到这儿忍不住一阵咳嗽,好家伙,真是一语戳中痛点! 而自己也是丢人,居然偷听都能被逮个正着! 巫日合云猛地转过身,瞧见张宁及其身后的王彬立时沉下脸来:“张将军这是想要作甚?”
王彬一听很是不爽,瓮声瓮气道:“你又是谁安敢如此无理? 难道不知整个怀荒都是俺将主的吗!”
嚯?! 饶是老脸微红的张宁也忍不住回头仔细打量了一番自家这黑熊,这是开窍了? 晓得帮老爷我解围,顺便呛声一手? 不过话说回来这巫日合云能出现在这里确实令张宁吃了一惊。 看来陈彦给其带来的改变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大。 一念及此张宁不去看巫日合云阴沉的神情,冲着陈彦笑道:“彦小子,你刚才说的话本将可是听见了,这老东西可不是你的继父。 你骗了本将!!! 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你可比那朱氏厉害不少!”
再度撞见镇里一等一的大人物,彦小子本是激动得面色通红,可哪曾想张宁一番话竟如同盆冷水当头浇下,让彦小子顿时淋了个透心凉。 他嘴唇翕动,张宁却不给他丝毫解释的机会又道:“陈彦,你知道欺瞒镇将该当何罪吗?”
陈彦想起方才朱氏被一众军士拖走时哀嚎不止的场景一时也脸色煞白,不知如何作答。 旁侧巫日合云神情鄙夷,显然是有些瞧不起张宁故意为难彦小子,可一想到方才彦小子与自己顶嘴时的模样他索性不再开口,有心想等彦小子吃点苦头。 他确信既然这位张镇将听到了自己与彦小子的对话,那么心情理应是不太舒畅的,这时若陈彦胆敢提及想要投军成为随军青壮的事,定然会遭到无情拒绝,从此老实下来。 谁能想到张宁忽道:“陈彦,本将怜你一片赤诚之心,而今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可要?”
忐忑不安的彦小子闻言哪儿会多想,连忙跟声道:“要!!!! 将主,俺要!!!”
他紧握着拳头,眼中满是坚定,张宁毫不怀疑这一刻自己就是要他去做一名苦力,当一名营户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巫日合云突然意识到了有些不对,似乎事情的发展并未按照他所想的那般推进。 他刚想出声阻止王彬已是一步迈出挡在了他的跟前。 那模样无疑是在直接告诉他:这件事容不得你插手。 巫日合云眸光冷冽下来,他能感知到自己并不是眼前这魁梧军人的对手,可同时这也不是自己对彦小子置之不顾的理由。 他浑身紧绷,正要躬身发力可那边张宁已是开口:“那边来本将府中做一名近侍如何?”
啊? 这一刻不只是彦小子,就连巫日合云甚至是王彬都呆愣当场。 张宁这话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 深夜,镇将府中。 满头大汗的张宁放下长刀,从狗儿手中接过布巾擦拭起了额头的汗水。 一旁的李兰也赶忙适时奉上茶水。 张宁瞧了眼李兰随即笑道:“堂堂谘议参军这样逢迎上级可不太好,不过今日也就罢了,下不为例。”
说完他端起茶水鲸饮而下又长长吐出一口气,方才对李兰又道:“怎得,这些时日睡得不太踏实?”
初见一副世家公子做派的李兰此时身着精干皮袍,束着发髻,哪怕已是寒冬仍丝毫不显臃肿,可偏偏脸色微微泛白,眼圈浮肿。 他苦笑告饶:“将主就别拿末将打趣了,这些日子末将哪儿睡得着啊!”
张宁叩下茶盖的手微微一顿,他故作疑惑道:“可本将却听之甫报到,此番出征所需粮草物资基本已是齐全,其中各富户氏族应出之项无一推诿,这应当都是你的功劳…… 为何还日夜翻覆,无从睡眠呢?”
李兰犹豫片刻咬牙道:“正因如此卑职才辗转反侧,目不交睫。”
张宁奇怪:“这是为何缘由?”
夜寒,雪势更大,可李兰的额头竟是冒出丝丝热汗,像是所处蒸笼一般:“将主既是有所问,末将身为谘议参军,受将主信任定应作答。 只因…只因镇中各族皆是唯利是图,卖李钻核之辈,以其往昔做派定然是一毛不拔。 即便以将主之强势举动,末将预估所得粮秣也不过六层左右,可此番…… 此番仅仅数日已是如数筹得所需粮秣,这……这如何……” 张宁望着李兰微微颤动的肩头,沉吟片刻道:“你是说镇中的世家大族们一改往日做派,异常得大方。 所以你因此而难以心安,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