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间三名亲卫接连死于城头。 邹炎余光瞥见这一幕几乎目眦尽裂。 这些亲卫与他一般皆是起于微末,是最普通的军户,其中多数人都和他住在同一条巷落中。 感情之深又岂是常人所能知晓! 可哪怕如此他仍只得咬牙喝令麾下部曲坚守,也唯有死结军阵方能不为俎上鱼肉。 将是军之魂,邹炎既是以身作则不退半步,军士们也在最初的慌乱后逐渐镇定下来,枪手依旧顶在前列,刀手一面竭力格挡飞箭,一面将中箭负伤的袍泽拖至军阵后方紧靠城垣。 箭手们也开始不断反击,尽管收效寥寥可也令尔朱氏的轻骑不敢再肆意妄为。 见此首领颇有几分意外,这支镇军的表现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也仅此而已,他哪儿能瞧不出对方是只靠着一口气在做着勉力支撑,其实目的已然到达,如今只消一次冲锋他便可率众破之。 他轻快地打着呼哨,骑卒迅速集结继而在他的吼声中发动冲锋! 果不其然以枪兵组成的第一道防线如纸糊般一捅即破,随即是刀手,弓手皆是不得阻挡,摧枯拉朽。 好在镇军依靠城墙,骑卒们必须要在狂奔中提前减速转而向两侧打马,在撞到城墙前堪堪避过,因而镇军才得以避免被一次杀透的悲惨景象。 邹炎在乱军之中丢下佩刀,抄起一支长枪嘶吼着向来骑刺去,可他武艺寻常又是以步敌骑,来骑只是一拨就令他手中长枪飞出! 那骑卒狞笑一声冲至邹炎跟前紧勒缰绳间双腿用力猛夹马腹,战马立时嘶鸣着以双腿而立,前腿向着邹炎蹬去! 邹炎想要躲闪却也来不及,危急关头一名亲卫扑来将邹炎推开! 噗! 邹炎踉跄倒地回头瞧去,方才那推开自己的亲卫被碗口大的马蹄踹中胸膛,整个人染血飞出坠于雪地。 骑卒还想再寻邹炎却发现周遭一片混乱,正巧此时一阵响彻大地的马蹄声自身后传来! 骑卒们尽管诧异却并不意外,首领也罕见地露出一丝狰狞:“弟兄们,有人来给咱送马了!”
骑卒们尽皆应和,好不快意。 有褚行与豪强大族的投靠,张宁组建蓄养有一支骑军的消息其实再算不得是何等辛密。 本以为这支镇军骑兵会早早投入战场,没曾想到军府竟如此能沉得住气,料来是想要在此击溃己方,难怪身后这支镇军会拼命坚守,原来是诱敌之计。 可终究是徒劳! 首领眸中透出几分怜悯,他及其麾下轻骑坚信以如今六镇之军,绝无能与自己正面匹敌者。 非是狂妄,而是十数次苦战死战给予他们的自信。 他可以允许镇军结阵自守,可以允许镇军缩在城头,躲在城墙之后。 但绝不允许在这片北疆大地上有任何人敢于与自己正面相击! 抱着如此念头轻骑们追随首领再度集结,抛下邹炎所部镇军不理,转而向着敌阵马蹄声来处冲去。 尔朱氏的轻骑要用一场彻底的正面搏杀告诉来者,何为精锐,何又为不自量力! 只是当两者在奔驰间相遇的在刹那,在那只狰狞巨兽显出身形的刹那,哪怕是沉着冷静如首领也不禁惊呼出声:“具装铁骑?!”
下一刻天地间再无丝毫声响,一时皆寂。 远处面颊冻得通红一片彦小子激动地跺着脚,朝身后一个身材相仿的声音急切吼道:“快些!你快些!切思力拔将军已经与贼寇交手了!”
狗儿艰难地从一处雪坡中爬起,气喘吁吁道:“将…将…将军? 他…他他可不算将军,怀荒镇…镇里只有一…一个将军,那就是俺…俺们将主!”
彦小子脸色一红,好在因寒风凛冽也看不出是羞还是如何,他干笑了声:“是……狗哥你说的是。”
狗儿闻言没好气地一脚向着彦小子踹去,岂料彦小子自幼窜于街檐巷道,身手敏捷,一下子就扭了过去反倒是狗儿再度扑倒在地。 这一次他真的怒了。 彦小子知晓自己惹怒了狗儿,立时讪笑着上前将其扶起,转移话题道:“狗…怀麟哥,将主此番遣我等出镇提前传信切思力拔大人,可真是神机妙算!”
一听是在崇拜自家将主,狗儿也自感荣光得意道:“那…那是自然…… 俺将…将主说了,尔…尔朱氏在北…北疆经营多年,断然不会如此…简…简单。 定…定然还有着一支隐藏力量。”
彦小子若有所思,望着远处战场不由出神道:“不知何时俺才能似切思力拔大人这般披坚执锐,快意征战。”
“就…就就你?”
狗儿拍打着身上的积雪,突然一愣扭头望向陈彦:“你…你不口吃?”
陈彦一愣,立时呆滞。 糟糕,露馅了。 …… 狼藉之中邹炎踉跄起身环顾,周遭如人间炼狱,断肢残臂,尸骸满地,只有零星晃动的火把还在向这天地宣告此间尚有人存活。 他呆呆走向那亲军尸首前,此人唤作白全,两人自幼一同长大,住家不过数丈之远。 同为军户,同年入伍。 他犹记得自己受到镇将大人拔擢升任军主时,白全是第一个向自己祝贺的,也是最为真挚热烈的那一个。 可如今两人已是生死相隔。 邹炎不蠢,他清楚论治军之才自己不如卜苏牧云,论勇武不及王彬。 之所以会被提拔到军主的位置,镇将大人其实更看重自己会一丝不苟遵守将令的性格,更是为了平衡军中不同派系的力量。 他也曾以为自己只需按部就班,遵令行事即可,但眼下周遭的一切却在用最残酷的事实告诉他,在军中平庸就是错!是原罪! 这些军士都是因自己而死! “邹军主!”
有人叫喊着靠近,一名队主见邹炎神色有异,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驱散残兵,招呼士卒救治伤员打扫战场,只留下仅剩的一名亲卫给邹炎包扎。 然而邹炎却突然回过神来将其推开,冲着正要散去的残兵们放声吼道:“不! 还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