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修义笔落如飞,片刻后他却突然顿住手中的一等关东辽毫笔,抬起头对张宁笑道:“庭梧,你对那斛律金作何想?”
对他人评头论足向来是大忌,然则此际绝非常时,张宁略微沉吟整理好语言后就将看法和盘托出。 话音入耳,元修义不禁点头,这倒是与他不谋而合。 遂又提笔写了一阵,而后封信交由亲卫快马加鞭送往洛阳。 两人随即又相谈多时,直至深夜张宁方才出帐。 期间元修义虽对军中之事再未提只字,可张宁清楚从此刻起,自己在这朝廷大军中总算是有所依仗。 魏军在柔玄镇西有军三万,其余七万大军尽数分布在柔玄镇东至尚义一线。 身为大军副帅,元修义麾下军兵大致分为三部,一是从洛阳带来的千名轻骑,装备精良且多为老卒;二是四支镇军合计七千,是北疆仅存的彪悍敢战之士;三则是归附于元魏的敕勒、柔然诸部青勇六千人,善骑射,战力几何不得而知。 三部虽合计一万四千,可其中不但没有元魏倚作镇国之师的洛阳中军,就连北方各州州军也未曾见到,反倒是揉合了诸多不相统属的地方势力,足可瞧出其军中根基浅薄。 统领诸军的将领中,宿将杨钧背景颇深,难以托心。贺拔度拔为人过于正直刻板又是敕勒族,元修义隐有厌恶,只愿以其为刀刃。 莫敬一面不讨喜且没有出众表现,而斛律金等部落酋长自是不消多提,唯有张宁出身背景,才干实力均为上等,这也是其独独看重张宁的根由。 元修义是何等精明人物,他早料到作为朝廷派出的副帅,自己实际在行监军之能,定会受到李崇的排挤。这是必然之事,不会因李崇乃是三朝元老国家柱石的影响而改变。 与此同时羽林虎贲也不会待见他,只因元修义是与当今魏帝元诩极为亲近的一支皇族,所代表的乃是皇室,而非宗室的整体利益。 如此情形下想要捞到功勋可谓困难重重,稍有不慎或会被有心者借刀杀人殒没于军中。 届时即便魏帝元诩有心为其伸仇,也无从查起。 所以元修义方才会在军议中出面为李崇与中军诸将斡旋,释放善意。 次日,诸将各返军中,元修义却没有着急离开的意思,只是令杨钧与莫敬一先行回尚义整军。 见此贺拔度拔与张宁只得默默随其等待。 相较于心中有数的张宁,贺拔度拔可谓一头雾水但他也不多问,整日除了练刀使拳就是待在帐中一言不发。 没法子,大军备战已毕,随着诸将返于各将战事自是将起,军营中忙碌异常。 将校们一面申领武器装备,一面呵斥军士的吼声不绝于耳,另一边青壮也是疾行奔走期间,将一处处牛车推赶到位。 此等情形下张宁几人像是多余的一般,隔绝于大军之外,甚至连个到访拜会之人都没有。 除了斛律金。 他数次前来可元修义都借故不见,对此张宁亦是无可奈何。 与此同时更令他感慨的是军中诸将对于元修义的态度。 元修义这般人物放在内地州郡,朝堂之上堪称一尊大佛,任谁在其跟前都忍不住要拜上一拜,可在军中却是实实在在的冷灶,除了无所倚靠的镇将们将其当宝贝老爷,其他将校可真不买账。 元魏一朝向来如此,本就是以武立国,硬生生在诸国林立的北方杀出的一片天地。 眼下北伐已至,南亦有萧梁,宇内未清,武人的鼻孔几乎是翘向天上,自有其桀骜。 张宁虽是知晓如今现状,可委实也是等得有些百无聊赖,恰好他也有勤练武艺的习惯,与贺拔度拔各自练着练着就练到了一处,言谈也随之多了起来。 这一日,他正与贺拔度拔持木棍相击,军营中猝然响起一阵鼓噪,两人皆是一惊立时停手望去,恰瞧见有十余匹战马奔过辕门,骑士周身血迹斑斑,狼狈异常,引得众军士惊恐哗然。 直至受到一名当值的将校赶来叱骂喝责,强行率部曲将其驱散,方才平复。 稍晚些元修义亲卫给二人端送饭菜时,便带来了与此相关的消息。 今日晨曦时分,军中派于大漠的探哨与柔然轻骑遭遇,两队人马仅回了十余人,显然是惨败逃遁而归。 骠骑大将军闻之后勃然大怒,以纵马冲入辕门触犯军律为由将那十余幸存的哨骑斩杀,那名当值将校也因弹压不利,动摇军心而掉了脑袋。 贺拔度拔闻之神色没有变化,一副理应如此的神情。 张宁稍一思索也通达了其中缘由,仅是微微叹息。 其实在他看来那当值将校已是及时赶到,处理的也可圈可点,然而军律就是如此,何况想要稳定军心,最简单的方式不是施以银钱,晓以大义,而是杀! 古之善用兵者,能杀士卒之半,其次杀其十三,其下杀其十一。能杀其半者,威加海内;杀其十三者,力加诸侯;杀其十一者,令行士卒。 这就是其中道理。 先要立威方能有德。 待到次日晨曦,军马之声响彻营寨,张宁出帐去瞧果然李崇又派出了更为精锐的一支骑军深入大漠。 自古以来,中原王朝强大时游牧民族只得避之于漠北,可纵然如此仍是有屡次南下劫掠的情况发生,这是因为大漠对于中原王朝而言是不可逾越的天堑,但对世世代代生活在漠南漠北的游牧民族来说却并非那般可怕。 在一望无际的大漠中,其实有着足够大军分而行进时赖以补充休整的绿洲,也有为数不少的地下暗河。 元魏的统治者们也曾是纵横草原的雄鹰,自是知晓其中门道,这也是张宁敢于提出派遣轻骑从偏僻处横穿大漠的原因。 此刻李崇所作,则是要遣精锐轻骑重新找出地下暗河与绿洲所在,并保护这些珍贵的水源,为大军穿过大漠做最后准备。 不容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