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燕娘听了阮景昕的话,只觉得心酸。她确实只有点小聪明,上辈子想着谋划自己的前程,到头来其实空有虚名,什么都没剩下。如同阮景昕所说的,谢燕娘总是太容易把自己的底牌摊开来,然后被人拿捏住,再无退路。不过他跟龙志宇不一样,谢燕娘更乐意对阮景昕摊开来说。这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在战场上横扫千军,也不愿居功。先帝留下遗愿,阮景昕不得不成为摄政王,却愿意亲自前往灵法寺,为将士们的亡魂超度。或许有人说阮景昕这是惺惺作态,做一场戏给天下人看。谢燕娘却更相信自己的双眼看见的,比起那些敷衍了事的大臣们,阮景昕从头到尾没有沾一点荤腥。每天清早沐浴净身,虔诚至极。更别提像龙志宇一样,以伺候之名,把谢蕊彤和云夫人带进了后院。阮景昕几年来,身边来来去去只有两位将军和其他士兵,唯独今年出了意外,多了一个她。谢燕娘想到庞禹狄提起过,这个男人被最亲近的人伤害过,却依旧愿意留在庆国,兢兢业业守着幼帝,为庆国忙忙碌碌。若是龙志宇,别说是否有战功,先帝一死,只怕幼帝被迫传位给他后就立刻暴毙。十五王爷是个狠角色,又野心勃勃。若非有阮景昕在,龙志宇怕是早就得手了。阮景昕的指骨在桌面上敲了敲,告诉了她:“牢中的戎族人,仵作看过后,说是并非他杀,全都是自杀的。”
戎族人死的蹊跷,身上大多只有一处致命伤。或是墙面抠下的石块磨尖刺穿心口,就是直接撞墙而亡,一个个却是表情安详,显然是甘愿如此。谢燕娘惊了惊,立刻明白了那些戎族人的用意。原本计划着在城门里趁乱逃走,或许能助孟铭祺一臂之力。谁知道计划被谢燕娘的疯马打断,不得不放弃。押入牢房中,族人反倒成了孟铭祺的束缚。但是孟铭祺不愿抛下族人,后者只得自我了断,好让他终于甘愿逃走。她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些年来戎族人在边城烧杀抢掠,庆国无人不憎恨。这些戎族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为了让孟铭祺下定决心离开,所有人牺牲掉性命却是毫不犹豫。想到牢里不但有些妇孺,更有老老少少的,谢燕娘便忍不住唏嘘。“大人要问的,是孟铭祺的去向?”
“正是,”阮景昕点头,见她又露出为难的神色,继续说道:“那位假的刘娘子出现的时机太巧合,恰好是在戎族人死去后两天。”
“大人怀疑刘娘子被掉包,是戎族人所谋划,为的是刺杀大人,为族人报仇?”
谢燕娘说罢,摇摇头道:“虽说民女没有任何证据,却觉得戎族直来直往,这样的阴谋诡计实在不像是戎族人做出来的。而且那个假的刘娘子,不像是专门来刺杀大人,反倒像是来破坏祭礼,想要坏了大人的名声和威望。”
她原本有些迟疑,说完这话,心里渐渐变得通透起来:“影响祭礼顺利举行,戎族又能得了什么好处?名声对大人来说是虚名罢了,又能有什么实质的伤害?依照民女的愚见,此事实在有些蹊跷。”
阮景昕看向谢燕娘的目光带着几分赞许,虽然对朝堂之事一知半解,她倒是心思敏锐。可惜,连一个闺阁姑娘都能想明白的事,大臣们却一致将矛头指向了孟铭祺。说这些大臣一条心,阮景昕是不信的。但是众口难调,这次所有人居然异口同声,背后说没有人推波助澜,谁也不会相信。正如谢燕娘所说,有人想要将此事嫁祸在戎族的头上,好叫他们撇清干系。说吧,谢燕娘又满怀歉意道:“要是民女能帮上忙,那就好了。找到孟铭祺的踪迹,就能打消所有人的疑虑。”
“这个未必,”阮景昕摇头,这个小姑娘到底太天真了。不过如果是心思深沉之辈,他也不会放心把这些朝廷机密之事告知谢燕娘。正因为她的聪慧和单纯,才叫人安心。“找到孟铭祺,不管他是否承认,这件事都只会是他的错。”
谢燕娘一怔,所以无论是不是孟铭祺做的,这个黑锅他是背定了?想到那个挡在马车前的戎族勇士,她心里惋惜。朝廷不比后院来的简单,各个大臣和背后的家族,彼此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既有几代的姻亲,也有复杂的利益瓜葛,不是简简单单一两句话能说得清楚,更别提是用对跟错来衡量了。只是这个隐藏在幕后的人,阮景昕是否已经心里有数了?谢燕娘忽然回过神来,她和阮景昕在内室说了好一会的话,送水的雪菱怎么没进来?不进来还好,毕竟一个大男人大夜里闯入她的闺房,要是不下心传出去,她的名节就得毁了。可是始终没有声音,倒叫人惊讶。“不用担心,你的婢女睡着了,我走之前都不会醒过来。”
阮景昕看出她的疑惑,低声解释,又道:“既然姑娘不能预见此事,我今夜叨扰已久,是时候该走了。”
月易中天,很快就到谢府侍卫换班的时辰,他这时候离开最好。虽说腿脚功夫厉害,那些侍卫要察觉实在不易。不过以防万一,阮景昕还是小心行事,不想因此连累了谢燕娘。阮景昕走至窗边,顿住脚步,又提醒道:“孟铭祺此次计划失败,导致族人惨死,这笔账指不定要赖到姑娘身上。这些时日,姑娘还是留在谢府,别轻易出外为好。”
谢燕娘惊得不轻,孟铭祺当她是罪魁祸首,要对自己除之而后快?她还没看见十五王爷的凄凉下场,这时候自然不能轻易死去。谢燕娘连忙跪下,低声哀求道:“求大人救救民女一命。”
谢老爷请来不少护院,虽说高大威猛,可是对上孟铭祺这样力大无穷的勇士,却是无能为力。孟铭祺真要杀进谢府来害她,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的事。谢燕娘为了保命,唯有向阮景昕求救。“姑娘已是在我的庇护之下,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要孟铭祺忌惮,那就只能让姑娘更名正言顺。”
阮景昕的话叫她听着一愣,继而面颊滚烫。名正言顺,难不成摄政王要娶自己?虽说谢燕娘上辈子曾嫁人,却是在谢府被折磨得颜面无全,只得梗着一口气,冲动地答应了龙志宇,做了他的妾。对十五王爷不是情爱,更多的只是为了争一口气。如今阮景昕开口,又几次三番救了自己,这般出色的男人,叫谢燕娘心里扑通乱跳。说不心动,那是假的。这个像神祗一样的男人,让她忍不住想要臣服,想要跟靠近他一些。即便是一点点,也好。谢燕娘按捺着乱了的心,脑袋几乎要贴在胸口上,耳边听着阮景昕低沉的声音继续说道:“……我打算收姑娘为义妹,广而告之,姑娘以为如何?”
闻言,她茫然地抬起头来,义妹吗?滚烫的脸颊,登时冷却,甚至有些尴尬。果真是自作多情了,谢燕娘心里自嘲,很快便释然,跪拜道:“民女多谢大人。”
阮景昕只微微颔首,等她再抬起头来,只看见窗户打开,夜风习习而来,吹散了谢燕娘两鬓的碎发。雪菱恍恍惚惚地醒来,猛地想起谢燕娘在屋内要茶水,下一刻不知怎的她就睡着了。她立刻爬起来进屋,看见谢燕娘还好好的,这才放下了心头大石:“姑娘怎么坐在地上,地上凉。”
雪菱扶着谢燕娘起身,见她神色郁郁,不免多问了一句:“姑娘,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睡得有些迷糊了。”
谢燕娘扭头笑了笑,摆手道:“你去睡吧,茶水就不要了。”
雪菱伺候她躺下,又熄了烛火,这才轻手轻脚退了下去。谢燕娘回想着刚才跟阮景昕的对话,辗转难眠。几乎到了天亮时,她才迷迷糊糊睡了一小会,就听见雪雁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姑娘,姑娘……”“吵什么,姑娘还没醒呢。”
雪菱压低声线训斥,拽着雪雁不让她进去闹着谢燕娘。昨夜她睡得不踏实,老听见屋内谢燕娘翻身的声音,直到快天明才安静下来。虽说雪菱不知道谢燕娘究竟有什么烦心事,也不是她一个丫鬟能多问的。能让她多睡一会,总是好的。反正谢夫人看着姑娘心烦,索性让谢燕娘都不用去请安,何必早起?雪雁却急急道:“姐姐,云夫人过府来了。”
雪菱不太在意:“云夫人亲自过来,许是之前要接大小姐过去小住的事吧?”
“不、不是的,”雪雁焦急,结结巴巴的一时说不清楚。谢燕娘也给她闹醒了,坐起身道:“都进来吧。”
雪菱带着雪雁进来,歉意道:“是奴婢的错,叫雪雁吵醒了姑娘。”
“不妨事,也是时候起来了。”
谢燕娘睡得不好,脸色有些发白,转过头问雪雁:“你听见了什么?如此慌张的?”
雪雁这才缓了口气,一五一十道来。原来她去厨房取早饭,谁知道叫谢夫人院子里新来的丫鬟给拿错了。雪雁知道那丫鬟刚走没多久,急急追了过去。刚好听见院门口两个丫鬟碎嘴,说是云夫人亲自过来,话里话外有着要给十五王爷说媒的意思。“说媒?”
雪菱满脸震惊,十五王爷真看上大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