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禹狄说不过张鸣,皱着一张脸,又恨恨地瞪向谢燕娘。“谢姑娘的能力,如今不用,更待何时?”
谢燕娘叹气,怎么城池之火烧到她这边来了?“将军,民女曾说过,预见并非无所不知。若是如此,那便是逆天之举了。”
庞禹狄冷哼一声,不承认她说得也对。要是通过预见所有事都能知道,这人生就变得太没意思了。他舔了舔下唇,想到刚才孟铭祺那一刀居然将整个马车顶都削了下来。这不单单用的是力气,还有巧力。若是自己能学会这样的借力打力,何愁再碰上那些戎族人的时候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庞禹狄正兀自寻思着刀法,猛地听见康云章提及杨荣:“此人奸诈阴险,有他跟着戎族人,出谋划策,以后怕是难对付得很。”
“怕什么,他一个白面书生,手上功夫不怎么样,一张嘴皮子再厉害也比不上谢姑娘,何惧之有?”
他想到杨荣吃瘪的样子,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云章你是没亲眼看见谢姑娘反驳杨荣的样子,把他气得硬生生吐了一口血,看着就痛快,太痛快了!”
康云章听得忍俊不禁,其他人的目光也转向了谢燕娘,尤其张鸣觉得这个瘦小的小丫头竟然有一张巧嘴,愣是说得人哑口无言还吐血,确实是难得。谢燕娘被他们看得满脸通红,要是传出去,她这泼妇之名是洗不掉了。不过在座的都不是迂腐之人,张鸣眼底只有赞叹和笑意,付大夫摸着胡子也是满脸喜色和畅快,康云章对她笑着点头赞许。至于阮景昕,亲眼目睹了谢燕娘反唇相讥的模样,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看着众人只有欢喜和痛快,完全没有鄙夷和轻视,谢燕娘也忍不住悄悄弯了弯嘴角。尤其阮景昕还特意开口夸赞道:“兵不血刃就能伤敌,甚好。”
谢燕娘被夸得小脸红扑扑的,不管是上辈子还是如今,她被赞许的次数寥寥无几。谢老爷只会说她不争气,谢夫人总是看她不顺眼,更别提谢蕊彤经常来找茬,谢初柔对她事不关心。至于龙志宇,倒是会在床笫之间夸上几句,却是瞅着谢燕娘痛不欲生的时候,更加欢喜。想到往事,谢燕娘唇边的笑意淡了下来。只抢走金矿,断了十五王爷的财路,似乎仍旧没能让她心底的仇恨稍稍平复一些。付大夫察觉到谢燕娘的脸色有些阴郁,跟张鸣对视了一眼:“房间已经准备妥当了,谢姑娘不妨先梳洗歇息。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跟我家丫头说一声就是了。”
谢燕娘点了点头,经历了一番惊吓,又坐马车,又骑马的,她确实觉得有些累了。等她走远,张鸣忍不住多问一句:“云章,这丫头倒不像是谢家人。”
谢老爷他曾听说,满身铜臭,到处巴结权贵,最近还打算把长女许给刺史大人。袁克林年纪比谢老爷还大,可是官位不低,谢老爷打的什么心思,简直一目了然。这样为了攀上高枝,连女儿都能毫不犹豫卖了的,枉为人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至于谢夫人吝啬的名声更是无人不知,想要从她身上拔毛,简直比死还难受。眼皮子浅薄,想着那谢家长女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心想着要攀上十五王爷,连袁克林都看不上。张鸣冷笑,谢家真以为自己有资格挑三拣四的?袁克林并不是看起来那么纯良,得罪了他,谢家以后必定没什么好果子吃了。可惜谢家没一个人能看得清,谢家长女还迫不及待地抱上云夫人的大腿。云夫人可不是什么好角儿,替十五王爷不知道做了多少龌蹉事。谢家跟她攀交情,回头被云夫人卖了,怕是还感恩戴德的。康云章点头,庞禹狄替他答道:“确实跟谢家人一点都不像,若非谢老爷亲口承认,谢三姑娘是他的女儿,我都要怀疑三姑娘是不是从哪里抱回来的。”
“休得胡言,”阮景昕瞥了他一眼,冷声训斥。庞禹狄摸着鼻子,也觉得自己在背后议论一个姑娘家,的确有些不厚道。康云章此事却接了话头:“谢三姑娘的身世,属下曾派人到南方查探,的确没什么大问题,只有一点叫人疑惑,便是接生的稳婆,自谢三姑娘出生后,不到几天就搬离了镇子。”
那样的小地方,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那里,不是情非得已,绝不会轻易离开。“属下已经让人四处打听,务必找到这个稳婆。”
康云章处事素来谨慎,虽说附近的街坊邻里都说谢三姑娘的确是在宅子里出生,日子也对得上,但是他依旧没有轻易含混过去。庞禹狄果敢勇猛,康云章谨慎稳重,这两位将军互相补足,分工清晰,不愧为摄政王的左右手。付大夫摸着胡子道:“若是能取谢老爷的一滴血,跟谢姑娘的血融合在一起,倒是能确认他们的父女关系。”
他也是就事论事,至于谢老爷是不是被戴了绿帽,就不是自己关心的了。庞禹狄忍不住笑了:“付老若是跟谢老爷要一滴血,说是验明谢三姑娘是不是他的亲生女,只怕他当场就要发难。”
身为男人,被质疑枕边人出墙,谁也要大发雷霆。“这倒不一定,要是付老说是摄政王的命令,谢老爷必定乖乖交出来。别说一滴血,就是一盆血也会毫不犹豫。”
张鸣冷哼一声,谢老爷那嘴脸,他可是一清二楚。“倒也不必明着来,只派人夜里去取回来就是了。”
康云章想了想,居然也开始出主意。几人看不惯谢老爷,巴不得给他添堵。你一言我一语的,仿佛真要去给谢老爷滴血验亲一样。庞禹狄甚至拍胸脯道:“老大,不如让我去?谢府我已经摸清了,趁夜溜进谢老爷的榻前并非难事。”
他已经摩拳擦掌,想要给谢家掀个天翻地覆了。“让你去?胳膊的伤还没好,老实呆着。”
张鸣倒是跃跃欲试,小声问道:“大人,不如让小的去一趟?”
他很久没离开过庄子,实在闲得紧,再不出去练练身手,腿脚功夫没有用武之地,倒是可惜了。谢府那些护院,对经历了杀戮的张鸣来说,比不上戎族一根毫毛。那些黄毛小子,一个他都足以应付了。阮景昕看向付大夫,后者微微颔首。张鸣的身体恢复了泰半,至于左腿,能恢复到这个样子他已是尽力了。发挥不出以前十成十的身手,七八分倒是可以的,已经足以对付谢府那些护院的三脚猫功夫了。“也好,你速去速回。”
阮景昕到底还是点头了,张鸣曾经负伤,如今已经大好,就不必当作是闲人来呵护着。这些是士兵,也是血性男儿,哪能一直躲在庄子里,像娇花一样看待?对张鸣来说,过度的保护,只不过是在看不起他罢了。张鸣面露兴奋,他很久没露一手了!庞禹狄看着他脸上的喜色,难掩心底的惆怅。若不是自己,张鸣如今还活跃在战场上,又或是跟在阮景昕身边有着大作为,而不是庸庸碌碌地躲在这个庄子里做一个小小的管家!张鸣和庞禹狄都不知道多少年的交情了,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所思所想,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在庞禹狄的后脑勺上:“胡思乱想什么,等你身上的伤好了,我们来切磋切磋。也不知道你这几年跟着到处东奔西跑,刀法有没落下。别想着我放水,等着我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这番话惹得庞禹狄也战意激昂:“别说大话,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
说罢,两人相视而笑。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毕竟他们活在当下。张鸣的伤腿再也恢复不了最初,庞禹狄也不是当年那个只凭着一股热血,不要命地冲在最前面的小子了。因为张鸣受伤,庞禹狄也收敛了不少。康云章笑着看向两人,提议道:“那让大人来裁定胜负,如何?”
“好!”
阮景昕一口应下,张鸣大笑着抱拳:“有劳大人,我这就走了,小子只管等着我,晚上不醉不归!”
谢燕娘自然不知道,前堂里的几人对她的身世起了疑。她跟前是一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丫头,穿着一件旧衣,看起来十分宽大,应该是特意改小来穿的。圆脸蛋,水汪汪的大眼睛,瞧着跟雪雁有几分相似。“我是珠珠,爹爹让我来照顾姐姐的。”
珠珠端着一个盆子,对她来说实在太大了,吓得谢燕娘连忙起身接了过去。“这点小事我自己来就好,你可别摔着了。”
她忍不住揉了揉珠珠的脑袋,看着丫头身上什么首饰也没有,不由皱了皱眉:“你爹爹是张管家吗?”
“是的,”珠珠被揉得眯起眼,就像白狼一样,就差舒服地呼噜了:“爹爹让我告诉姐姐,庄子里其他人都是当年留下来的士兵,除了他都是孤家寡人,身上都有重伤,让姐姐没事别到处晃悠,惊扰了姐姐就不好了。”
“知道了,多谢珠珠提醒。”
谢燕娘从妆匣里取出一枚珍珠耳坠,恰好珠珠已经打了耳洞,便小心给她戴上:“这是我给珠珠的谢礼,瞧着好不好看?”
珠珠跑到铜镜前左右端详,高兴地咧嘴:“好看,姐姐真的要送给我吗?”
“对,正好珍珠里有个珠字,跟珠珠最相配了。”
谢燕娘也喜欢这个活泼可爱的丫头,反正左右无事,又拿出笼箱里的新衣裳,给珠珠比对了一下,打算改小了给她穿上。“这也是给珠珠的吗?”
丫头两眼发光,庄子里都是男人,哪里会想到要给一个小丫头买新衣裳和新首饰。她每次出去,看见别的小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就忍不住羡慕。不过珠珠总是在庄子里做饭,毕竟那些士兵拿刀拿剑还好,对炉灶是毫无办法。所以她穿着新衣裳,戴上首饰反倒不方便了。“不用了,姐姐,我得做饭,弄脏了新衣裳可怎么办?”
珠珠这般说着,盯着谢燕娘手里桃红色的衣裙却是双眼发亮。“没关系,新衣裳可以平时穿,做饭的时候换一套旧衣不就好了?”
谢燕娘做惯了针线,动作很快,一个时辰就把衣服改成了珠珠能穿的。不再是宽大的旧衣,珠珠穿上后立刻浑然一新,娇美可爱。她知道谢燕娘不能久留,便缠着要学女红。等谢燕娘离开,珠珠也能自己缝补衣服,不用张鸣笨手笨脚,缝得歪歪扭扭的。可怜张鸣被绣花针戳得十指都红了,还要被付大夫时不时笑话一番,涨红着脸勉强缝补了几件衣裙,丑得不能见人,只能勉强穿了。珠珠年纪小,又不能让她独自出去,张鸣还没厚脸皮地带着她去成衣店。于是丫头的衣裳都是张夫人的旧衣改小,勉强穿一穿了。谢燕娘自然答应下来,珠珠一直没提起张夫人,显然已经不在了,便更用心地教她女红。亲娘不在身边,一个小姑娘被大男人拉扯长大也不容易。两人很快亲近起来,做着女红,谢燕娘时不时说些趣事,叫珠珠笑得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