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轻轻在学校吃过晚餐,就被陈师傅送回了家。宋薇不知道去哪里浪了,家里只有苏轻轻一个人,她提了桶水给金银花浇水。门铃突然响了,苏轻轻放下水桶去开门,门外站着一身黑衣的叶子期。他今天下了班,回家之后就留意着这边的动静,外面传来的汽车引擎声,和隔壁院子里亮起的灯光,都在告诉他,他要等的人回来了。此时他站在门口,刘海斜斜地垂下来,搭在左边的眉毛上,鼻梁挺直,薄唇紧抿,一双眸子欲语还休。苏轻轻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在叶子期道明他的来意之前,她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开口。叶子期在门口站立良久,见苏轻轻没有邀请他进去的打算,苦笑一声,“轻轻,我有些话要对你说,咱们还是进去说吧。”
苏轻轻沉默半晌,后退两步,让开身子,叶子期迈步走了进来。苏轻轻随手掩上院门,两人在院子里的一张竹床上坐下。叶子期伸手摸了摸竹床,光滑而又冰凉的触感传到指尖,他仰起头,看着暗蓝色带点灰蒙蒙的夜空,突然叹道:“小时候,一到夏天的晚上,我最喜欢和你躺在竹床上,那时候院子里会不时有凉风吹过,天上还有星星可以看,我们指着天上的星星胡乱给它们起着名字。”
“爷爷种的夜来香也开了,细长的枚红色的就像小喇叭一样,你喜欢摘一朵,细细地在根部掐上一圈,然后一拉,长长的花蕊连着下面小小的圆球垂下来,你就戴在耳朵上面,一晃一晃的,很好看。”
“你会说,子期哥哥,我像不像皇后娘娘?”
“我说像,我说轻轻你比皇后娘娘还要漂亮。”
“你会得意地笑,晃晃脑袋,露出一个圆圆的小酒窝。”
“或者你又说,叶哥哥,有蚊子咬我。”
“我就拿起爷爷的鹅毛扇,给你赶蚊子。”
不知哪里传来夏虫的鸣叫,叶子期静默了半晌,才幽幽地道:“只可惜如今的城市连星星也看不见了,那颗叫苏轻轻的星星,和那颗叫叶子期的星星,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苏轻轻默然不语,时光如水一般流淌,快乐和悲伤都已经留在了来时的路上,我们就算如何频频回望,永远也不能回到过往。“轻轻,或许怀念过去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我知道你现在过得很好,陆总是个很出色的男人,而且看得出来,他——对你很好。”
叶子期依旧仰望着天空,“我不会说那些祝福你们的话,我只想告诉你,轻轻,无论什么时候,你受了什么委屈,或者有什么为难的事情,都可以像从前一样,来找我,我还是你的那个叶哥哥。”
苏轻轻低下头,看着地下砖缝里露出的杂草,轻声道:“子期,我们都回不到从前了,从你离开这里的那天起,我就开始努力地适应没有你的日子,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子,我已经慢慢地习惯了,你不在我的生命中,我依然活下来了,而且过的也还不错。”
“有的时候,真的很苦,很难,我有的时候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就向老天祈求不要得病,因为生了病既没有钱医治,也没有可以照顾我的人,所以我不能倒下,索性老天爷对我还算慈悲,我这几年,几乎连感冒都没有得过,年年都拿奖学金,就这么挺过来了。”
苏轻轻又仰头看天,将那一丝泪意逼了回去。“我不该离开,我真的不该离开的。”
叶子期望着灰蓝的夜空,喃喃地道。苏轻轻露出一个浅笑,“没有什么该不该的,子期,每个人活着,都有自己一定要去追寻的东西,或许我们的缘分就只有那么长的时间而已,有些人是你生命中的过客,有些人才是陪你一起变老的人。”
“一起变老,多么美好的字眼,”叶子期看着夜空,“人生难料,轻轻,其实我今天过来,也只是想跟你说一句,我会等你。”
“无论到什么时候,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要记得,有个人在等你。”
“她不需要!”
不远处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陆慕云大踏步地从门外跨了进来。他上身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短袖衬衫,完美地勾出宽阔的肩膀,壮实而又丝毫不显夸张的胸肌。下面是条黑色的休闲长裤,包裹着他修长笔直的两腿,头发往后梳起,眉眼冷厉,一股冷气夹杂着霸气还有怒气扑面而来。苏轻轻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抖,她摸摸自己跳得越来越快的心,突然诡异地有种被捉奸在床的感觉。她站起身,看着陆慕云越走越近,挤出一个笑容,“你怎么来了。”
“还用问,当然是想你了。”
陆慕云突然画风一变,柔声对着苏轻轻说道,仿佛刚才那个带着一股王霸之气大步流星走进来的人,根本就不是他。苏轻轻显然还没有适应陆总突变的画风,陆慕云刚才给她的感觉,是马上就要挥起拳头打人的那种。这轻柔的声音真的是陆总发出来的?看看明显有些呆的苏轻轻,陆慕云勾起嘴唇,毫无顾忌地将手伸到苏轻轻腰间,往自己怀里一带。苏轻轻被他搂在怀里,也不敢动弹,她还在心虚地回想刚才自己和叶子期的谈话,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话是陆慕云不能听的。叶子期被眼前的情形刺痛了眼,他捏紧拳头,慢慢地从竹床上起身,努力不去看那令人不能忍受的画面,僵直着嗓子,面色发青说了一句,“轻轻,我走了。”
“呃,慢走,我就不送了。”
苏轻轻从陆慕云怀里探出头来,挥了挥手。陆慕云将她的脑袋往自己怀里一按,看着叶子期的侧脸,不紧不慢地道:“叶医生,刚才你的话我都听到了,我想你应该清楚的知道,轻轻是我的女朋友。”
“无论到什么时候,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她都只会是我的女人,这句话,你要记清楚。”
叶子期没有出声,他快步走向院门,再在这里多呆一秒,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将拳头挥过去,最好是一拳将那个能够名正言顺站在轻轻身边的男人,打出这个星球。走出小院的门,叶子期的双肩垮了下来,他慢慢地沿着墙根往前走。自己家的院门也是虚掩着,他无声地推开一条缝,游魂似的走进去。往左穿过一个小门,那里有个小小的天井,这是隔苏轻轻家院子最近的地方,只隔着一堵围墙。从前,轻轻总是喜欢在墙的那边搭座木梯,然后爬在上面,将头伸出墙头叫他。叶子期慢慢地抚摸着围墙,从前他叫人搬过来的垫脚的大石头也不见了,想必是母亲叫人挪走了。白墙黑瓦,墙角几杆翠竹,在夜色中呈现出一种萧索的意味。叶子期贴着墙根慢慢地滑下,前程,学识,随便什么,现在他愿意拿所有的一切来换,只要能够回到从前。夜风中传来隔墙恋人的细语。“嗯?今天想我了没?”
“没有,有什么好想的,不是昨天才见过的。”
苏轻轻挣脱陆慕云的怀抱,坐在竹床上,“过来怎么不打个电话?你就不怕扑个空?”
扑空自然是不会的,每天陈师傅送了苏轻轻回家,都会给陆慕云汇报一下,陆慕云今天有应酬,应酬一结束,他就急急忙忙赶过来了。院门没关,他在门口站了半天,苏轻轻和叶子期的对话,他听了个清清楚楚。要不是叶子期说出那句话,他可能还会继续听下去。不是不放心苏轻轻,也不是想窥探苏轻轻的隐私,只是对于过去的苏轻轻,那些他来不及参与的岁月,他想知道得更多。陆慕云也在竹床上坐下,他的手伸过去,很自然地将苏轻轻的手握在手里,“今天还有没有不舒服,打喷嚏了没有?有没有头疼?”
“都好了,一点症状都没有了。”
苏轻轻懒懒地答道。陆慕云将头凑到苏轻轻脸蛋旁边,“嗯?真的?我检查检查。”
苏轻轻惊恐的往旁边一闪,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只要跟陆慕云在一起,她就得随时提高警惕,牵手搂腰,摸摸头,这都只是小意思,就怕陆总突然做出什么让她始料未及的事情来。陆慕云见苏轻轻闪开,脸色一黯,叹了口气,“我几乎整天都在想着你,工作的时候,吃饭的时候,晚上睡觉的时候,就连梦里也是你。”
“我这么想你,你却在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我真的很伤心。”
陆慕云按住胸口,一副伤心得不能自持的模样。“没有没有,刚才就是说些从前的事,”苏轻轻赶紧凑过来解释,“其实我偶尔也会想你的,真的——”看着苏轻轻凑近的脸,陆慕云突然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微笑,苏轻轻看得一呆。紧接着,陆慕云一手伸向她的后脑勺,嘴唇欺了上来,将她还没说完的话,全部堵在了喉咙里。围墙的那边,叶子期坐在地上,将头埋在臂弯里,肩膀在不可抑制地抖动,泪水已然濡湿了他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