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了？”

苏轻轻瞪大眼睛，“是说龙医生不住在这里了吗？”

男子摇摇头，“不在了，就是人没了，都好几年了，你找他做什么？”

苏轻轻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我爷爷和这位龙医生有很深的交情，我过来是有些事情要请教他的。”

“这位龙医生家里还有人吗？”

陆慕云出声问道。“有，有。”

男子说着四下里一望，指着不远处一个剪着短发的中年妇女道，“喏，那就是龙医生的儿媳妇。”

又喊那中年女子：“龙大媳妇，他们是找你们家老爷子的。”

龙大媳妇赶紧从人堆里挤出来，两眼放光看着苏轻轻和陆慕云，“哎呀，是老爷子认识的人？先上我家坐坐去。”

龙大媳妇穿着一件看不出本来颜色的T恤，一条肥大的黑色裤子，底下黑漆漆的脚套在一双蓝色的塑料拖鞋里。苏轻轻朝她笑笑，“你好，我想上老爷子的坟前看看。”

“这边走，老爷子就埋在屋里的菜园子后面，我带你去。”

龙大媳妇挥着手，精神头十足。陆慕云将苏轻轻的手牵紧了些，这些人的目光虽然更多的是好奇，但其中也夹杂着几道不那么友善的光芒。龙大媳妇在前面带路，苏轻轻和陆慕云跟在后面，看热闹的人分成了两拨，一部分留下来研究直升机，一部分跟在苏轻轻和陆慕云的身后往龙大媳妇家里走。七叶寨的路是标标准准的山路，曲曲折折凹凸不平，好在离得不远，走了十来分钟，就到了龙大媳妇的家。石块垒成的房子，上面铺着黑色的瓦片，苏轻轻看看石块与石块之间的空隙，这冬天不会灌风的吗？屋子里是水泥的地面，龙大媳妇热情地搬来两张竹椅，招呼苏轻轻和陆慕云坐。又跑到旁边灶屋里，舀了瓢水，打算开始烧茶。苏轻轻见她忙忙碌碌，赶紧道：“大嫂，不麻烦了，我们坐一坐就走。”

龙大媳妇一听，把水瓢一扔，露出黄灿灿的一口牙，笑道：“我们这山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你们要不喝水，我就带你们去看看老爷子的坟。”

苏轻轻赶紧点头，被这么多人围着像猴子一样观看，真是叫人不自在。“走走走，都回去，有什么好看的。”

龙大媳妇看出苏轻轻的尴尬，开始往外赶人。将人都赶走以后，龙大媳妇将门一插，带着苏轻轻他们往后门走。从后门出来，是一块菜园，菜园的一角，有一座坟茔，这盛夏的季节里，坟头上青草茂盛，随风摇曳。苏轻轻随着龙大媳妇上前，跪在坟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这位龙医生十几年前她曾经在C城见过一面，印象中是个精神矍铄的乐观的老头，没想到，也早就化作了黄土。苏轻轻站起身，看了看龙大媳妇，“龙医生生前的一些东西不知道还在不在，比如书本，笔记什么的。”

“在在，我原来准备烧掉的，我当家的不让我烧，一起收在一个箱子里了。”

龙大媳妇道。“我带你去看。”

龙大媳妇走在前头。从后门进去，穿过堂屋，进了一间卧室，龙大媳妇从床后面拖出一个笨重的木箱，上面的灰尘都有寸许。“呵呵，好久没动了，灰多了点。”

龙大媳妇笑着，跑到屋外拿了个湿抹布，将箱子上的灰擦干净，然后“啪”地一声，打开了箱子。里面是半箱子的书还有笔记本，颜色都已经泛黄。苏轻轻走到箱子前面蹲下，一本本地将书拿了出来。《本草纲目》，《千金方》，《金匮要略》，苏轻轻看了一下，大致都是些医学著作。再往下翻了翻，苏轻轻翻到一个黑色的硬皮笔记本，她翻开一看，顿时就有些激动。这是一份医案。上面不仅有病人病情的详细记录，还有龙医生用药的情况记录，有的还有后续的追踪记录。这东西太珍贵了！苏轻轻合上笔记本，在里面更加努力地翻找起来，箱子里所有的书都被翻了出来，堆在地上，相同的硬皮笔记本被苏轻轻找出了三个。她激动地将三个本子拿在手里，对着龙大媳妇道：“这些本子对我要做的研究有很大的作用，大嫂，能不能把这几个本子转让给我？”

龙大媳妇一怔，随即又不在意地挥挥手，“这些东西又不值钱，你要就拿去，扔在这里，不晓得哪天就被我当柴火烧了。”

“不不，这些东西对很多人来说就是废纸一堆，但对我来说，很有研究价值，大嫂，要不这样吧，这三个本子，我付给您一万块钱。”

苏轻轻捧着几个本子，从地上站了起来。“哎呦，妹子不要吓我，这么几个本子，写了几个字，哪里就值得这么多钱，那我不敢要，我当家的回来知道了，要打死我的。”

龙大媳妇连连摆手。“对了，怎么没看见你丈夫？”

苏轻轻问道。“他去镇上做工去了，要晚上才能回来。”

“这个，我把这些拿走，您丈夫不会反对吧？”

苏轻轻迟疑地问道。“不会，不会。”

龙大媳妇摆摆手，“我男人我晓得，他留着是为了有个念想，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他要知道这个对你有用，肯定二话不说送给你，你看得起他爹，他比什么都要高兴！”

苏轻轻点点头，龙医生儿子儿媳看来都是很淳朴的人。她对着龙大媳妇笑笑，“是这样的，我爷爷和龙医生是多年的好友，我记得我小时候还见过龙医生一次，龙医生的笔记对我有些用处，钱我是一定要留下的，不然，拿走了龙医生的东西我心里有愧。”

“这样好了，我留个电话给你，龙医生的笔记，我复印以后，如果龙大哥想要回来做个念想也行，我就给你们寄过来。您看这样行不行？”

龙大媳妇点点头，“要得吧，我看这样蛮好。”

苏轻轻从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一支笔，快速地写下自己的姓名，电话号码，家庭住址。想了想，又在上面写了一行字，“龙大哥，龙医生的笔记我拿走了，如果您还有其它用途，我复印一份后给您寄回来。”

苏轻轻从本子上撕下这张纸，递给了龙大媳妇。龙大媳妇是上过小学的，上面的字都认得，她看了一遍，将纸条几下折叠好，放进了裤兜。苏轻轻又在包里掏了半天，她钱包里就两千多块，还是昨天向队长审了小个子以后给她还回去的。她可怜巴巴的眼神转向陆慕云，“慕云，你带钱没有，借我点。”

陆慕云本来已经有很多年不带钱包，不带现金了，连卡也是钱林给他管着。最近和苏轻轻谈上了恋爱，有时候难免要付账，钱林又不再担任他的助理，他新近就用上了钱包。而且钱林昨晚临走的时候，给他留了个手包，里面有几叠现金。手包现在就拿在他的手上。他鄙视地看苏轻轻一眼，“你呀，做什么事情都欠考虑，要不是有我，看你怎么办？”

“是，是，陆总最英明。”

苏轻轻眼巴巴地看着陆慕云从包里拿出一叠现金，伸手接过，转身就递给龙大媳妇。龙大媳妇连连后退，“这是做什么，讲了不要钱的，要钱我男人会打死我的。”

苏轻轻哭笑不得，“这样吧，我再给龙大哥写几句话，保准龙大哥不会打你。”

龙大媳妇歪着头想了想，眼珠子转了转，从裤兜里掏出那张纸条，递给苏轻轻。然后腼腆的一笑，“我屋里的娃儿还在外面打工，还没有讨媳妇，有了这个钱，也能说上个媳妇了。”

苏轻轻把纸垫在本子上，写到：“龙大哥，钱是我一定要留下的，请不要责怪嫂子，另外，如果家里有什么困难，也可以打电话给我。”

龙大媳妇接过来看了看，又原样叠好放进了裤兜里。苏轻轻将一叠子钱递给她，她喜滋滋地接过，当着苏轻轻的面，就一五一十地数了起来。苏轻轻抿嘴一笑，将笔记本在包里放好，看看陆慕云，“我也没什么事了，咱们就走吧。”

“唉唉，别走，别走，大老远的来了，还坐着飞机来的，怎么也得吃顿饭再走。”

龙大嫂子将钱往裤兜里一塞，赶紧出声挽留。这里的饭食自己只怕都吃不下去，何况从小金尊玉贵养大的陆慕云！苏轻轻笑笑，“不打扰大嫂了，我们还有事，要赶着回去，就先走了。”

“这怎么好意思呢？连口水都还没喝呢！”

龙大媳妇不自在地扯了扯身上的T恤。苏轻轻站起身，陆慕云也起身牵着她的手。龙大媳妇见客人去意坚决，想想自己家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饭菜招待客人，便点点头，“我送你们出去。”

门口围着的人已经散了，龙大媳妇带路往前走，很快就到了停直升机的打谷场。苏轻轻看着围在直升机前的小孩，对着龙大媳妇道：“嫂子，还麻烦你让这些孩子走开些，一会儿飞机起飞的时候，怕有危险。”

“走开，走开，都走开，飞机要飞了。”

龙大媳妇像轰鸡一样，将一群孩子轰得四散。又喊旁边的大人，“看好自家孩子，飞机要飞了，一会儿出了什么事可不负责任的啊！”

花了一会儿功夫，飞机旁的人才散的干干净净，不过都站在不远处看着这边。苏轻轻和陆慕云上了直升机，对龙大媳妇挥挥手，“欢迎嫂子来C城玩，再见。”

在龙大媳妇的眺望里，直升机慢慢地远去，变成一个小黑点，然后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