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 方尖石塔第三层楼,西域众僧的聚集之地,久久没有任何动静。 江南缓缓从天空落下,手中握着那道器钵盂。 也是望向方尖石塔第三层。 然而诡异的是,仿佛他手中之物与西域佛门没有半分关系一样。 没有一个僧人出来说一句话。 三层楼,坚固的石壁隔绝了众人的目光。 为首的年轻僧人盘膝而坐,口诵佛经,面色如常,未曾因江南与石余辛的斗法结果而有半分波澜。 然而,其余的僧人可没那么坐得住了。 “一灯佛子,难道我们就这般任由他拿走道器?”
被称作一灯佛子的年轻僧人微微睁开眼,道:“天下宝物,有缘者得之。”
那有些着急的僧人,顿时不说话了。 虽然他仍然觉得心中不忿。 但如今这里是一灯佛子掌握了话语权,西域阵营内,他说啥,就是啥。 约等待了一刻钟。 连内腑被震伤的是石余辛,都在两位同伴的搀扶之下,缓缓站起身。 他的脸上露出愤怒与期待之色,期待西域众僧为他出面。 但,他注定失望了。 “不会吧,不会吧?西域连道器都不管了?”
“九常寺也没阔气到这个地步吧?”
“不可能,这群和尚可是出了名的吃人不吐骨头!”
“难不成是被中州的人吓到了?”
“……” 未曾卷进这场争斗的东境与南荒修者,见此一幕,不禁窃窃私语。 江南心头也是迷惑。 事实上,他并没有抢夺这道器的想法。 这不现实。 毕竟西域佛修的作风,他可是早有见识的。 连旭海和尚那样在佛门中算得上有原则的人,都是一点亏都不肯吃的。 何况自己才坏了九常寺的大事,若是真要夺下道器钵盂,除非把他们全部弄死。 所以他夺取道器,不过是想压一压九常寺的威风,顺便让他们出点血而已。 这下可好。 西域众僧完全不为所动。 又过了许久,江南手中握着钵盂,越发感觉其中有问题。 但这样干站着也不是个事儿,于是他与中州众人回到了方尖石塔。 随后,看热闹的众人,也散去了。 风波算是暂时平息。 而出了这种事,石余辛三人也没脸回中州阵营,便直勾勾地奔向三层。 面对西域众僧时,石余辛原本轻佻嚣张的的气焰完全消散,转而露出恭敬之色。 这不奇怪。 大家都知道御灵宗与西域关系莫逆,其中九常寺更是明里暗里支援他们,以制衡中州其他势力。 “一灯大师,那江南同样有道器护身……”师余辛低头歉疚道。 “我败了,还让他夺取了大师借我的道器……” 一灯佛子却缓缓摇头,脸上没有任何恼怒之色。 “不,石施主,你做得很好。”
石余辛一脸不解。 “你可知,在我寺中有一个小故事。”
一灯佛子娓娓道来:“讲从前有一座寺庙,一个小偷经常跑到寺庙的藏经阁偷取佛经。”
“众僧抓住了他无数次,上座却让他们将小偷放回去。”
“于是小偷越来越猖狂,甚至将藏经阁的经书都偷走了大半。”
面对石余辛一脸莫名之色,一灯佛子轻声道:“施主,你可知故事的结尾如何?”
石余辛茫然摇头。 “最后啊……那小偷在搬空了藏经阁后,怀抱着万卷经书,剃度出家,皈依佛门。”
石余辛:“?”
一灯佛子露出意味深长之色,“佛经是佛门的,道器也是佛门的。”
“小偷盗走了经书,却在耳濡目染之下被佛理所感化。”
“那位剑首取走了道器,也注定被佛法吸引,皈依我佛。”
石余辛惊愕的神色中,带着一丝不信。 那可是剑庐剑首,大夏绣衣,若是如此便被轻易渡化,那佛门还不早就一统天下了? 还用得着跟东境中州明争暗斗? 一灯佛子自然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轻笑一声,“施主可是以为那钵盂,仅仅只是一件道器?”
闻言,石余辛心头一震,难不成……是比道器还要神异的…… 却听一灯佛子再道:“确实只是一件道器而已。”
石余辛:“?”
他感觉自己被戏耍了。 “只是这道器之中,有一字。”
石余辛下意识问道:“敢问大师,何字?”
“阿弥陀佛,此字为‘佛’,乃是虚渊大师归来后亲手所题。”
一灯佛子如此说道。 石余辛浑身一震! 虚渊菩萨的题字? 一品存在的真迹? 那一瞬间,他不禁脊背发凉,一股寒意从后背直冲脑门儿。 九常寺这是早有预谋! 在江南还未到之前,一灯佛子便找到他,借给他道器钵盂,让他到时挑衅江南。 出于各种原因考虑,石余辛最终还是答应了。 但他猜测一灯佛子的目的应该是要压一压江南,出一口恶气而已。 只是万万想不到,这九常寺的目的乃是以虚渊菩萨的题字,渡化江南! 渡化剑庐当代剑首! 这是何等的野望? 而且若是江南真着了道,中州各方面还难以发作——道理很简单,谁让你没事祭练佛门的道器? 简直杀人诛心! “施主,渡化剑庐剑首这等冥顽之人,可是大功德啊!”
一灯佛子幽幽开口。 石余辛看着这年轻和尚,只觉浑身发冷,完全不敢接话。 . 江南等人回到二层楼之后。 “江南,我总觉得其中有炸,那钵盂你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王淳允如此提醒到。 江南点点头,其实他也有类似的想法。 西域的反应,太过反常了。 而事出反常,必有妖。 时间缓缓过去,转眼便到了夜晚。 江南回到房间,盘坐在石床上,取出那一枚钵盂。 静谧的夜色之下,这一枚小巧的钵盂,散发着浓浓的佛门的气息。 慈悲……虔诚……恢宏…… 淡淡的金光在其中闪耀,而内口处一片幽深,仿佛蕴含了一个世界一般。 沉吟良久以后,江南总觉得自己好像踏进了什么陷阱。 这钵盂肯定有什么问题。 但让他就此放弃,又是心有不甘。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 脑中不由回想起当初荡世钟在自己识海之内,被青灯吓得瑟瑟发抖的模样。 心中缓缓有了定计。 于是他的念识缠绕而出,围着小巧的钵盂,缓缓将其覆盖。 因为这钵盂是九常寺的和尚,借给石余辛使用。 所以钵盂之上没有附着佛门高僧的神念,反而是有一股石余辛的神念在。 但因为白天荡世钟与钵盂的碰撞,石余辛暂时留下的神念,已经消散。 没有任何阻碍,江南很轻易地便将念识覆盖了上去。 但此时,他没有尝试祭练此物。 而是直接把它扔进了识海之中。 我管你什么妖魔鬼怪,阴谋诡计,先跟青灯碰一碰再说。 若青灯也拿钵盂无可奈何,那我便绝不动这玩意儿。 江南是这样想的。 识海之中,一片混沌。 唯有那盏虚幻的青灯,绽放出青色光芒,宛如一个小太阳一般横亘识海。 江南来到这个时代已经一个月多了。 而青灯的光芒也越发炽烈,但除此之外却没有什么其他的变化。 如今,小巧的钵盂被卷进了识海。 在江南浓厚的念识包裹之下,它产生了一些变化。 原本幽深黑暗的钵口,突然金光大放。 江南心头一动,他感受得到,这金光并不是钵盂自身的东西! 果然有问题。 只见那小小的钵盂开始碰肿起,伴随着金光普照,浩渺的诵经之声,响彻在识海之中。 仿佛有万人叩拜,虔诚无比。 与此同时,一个金光闪闪的“佛”字儿,从钵盂中喷涂而出! 耀耀生辉在识海的虚空之中,光芒大放! 一股强烈的意愿如同海啸一般,铺天盖地涌向江南识海的各个角落,欲将其完全染成金色! 最后,一尊宏伟的佛陀虚影,自金光之上盘坐,镇压天地。 “皈依……” “皈依……” “皈依我佛……” 苍老而浩瀚的吟诵之声伴随着那佛像的出现,响彻识海! 就要渡化江南的整个识海! 而正在这时,高悬的青灯终于有了反应。 如同无比伟岸的存在,遭受到挑衅,青光大放! 卧榻之处,岂容他人酣睡? 一股恐怖而恐怖的气息,自青灯之上散发开来。 那一刻,宛如冬雪遇到了烈阳,前一刻还浩瀚的佛光与诵经之声,一瞬间消散无踪! 那佛陀虚影,在青灯的气息下苦苦支撑。 没过片刻,便轰然炸碎! 一切不属于青灯的气息与存在,一扫而空! 而那座钵盂,也变得安静下来。 江南心中冷笑,九常寺真是大手笔,竟然想渡化于他! 只可惜佛高一尺,青灯一丈,他们的算盘落空了。 还让江南凭空得了一枚道器! 正在这时,屋外响起了敲门之声。 江南收起情绪,打开门。 只见秋舒娅正站在门外。 她此刻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也洗漱了一番。更显得清丽动人,宛如月下仙子。 圣女面上露出担忧之色,“江南,那钵盂还在你手里吧?”
江南点头。 “嗯……你先不要祭练它,我觉得以西域那群和尚的习惯来看,他们既然放任此物在你手中,其中怕是有所阴谋。”
秋舒娅沉吟着开口。 江南轻轻点头。 他心中明白,秋舒娅大晚上不避讳东境与中州的关系,前来找他提醒这件事,心中也是感激。 “多谢秋姑娘,还请放心,我自由分寸。”
江南如此说道。 “那便好,早些休息,明天再见。”
见江南听得进自己的话,秋舒娅盈盈一笑,告别江南。 江南重新关上门。 明日就是第二次谈判的日子。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也应该会在近段时间前往天渊。 毕竟在这个时代滞留的时间太久了。 再不回去,上元世界可能要翻天了。 . 翌日,方尖石塔,一楼大厅。 一张巨大的圆形石头桌旁,众人围绕而坐。 江南对面是东境的众人。 以秋舒娅和李源为中心,两边坐着怀光圣地的圣子与青华圣地的圣子。 分散开来是更多的圣地弟子,柳依依也在其中。 江南挨个打量了他们一番。 没有一个人看起来有什么问题。 不过那幕后黑手,就极有可能变隐藏在他们之中。 收回目光。 左侧坐的是南荒的一群糙汉子,这群人以祁江部落和南离部落为首,约莫有十余人。 最后,便是西域阵营。 一个年轻的僧人坐在最中间,颈项间挂着硕大的佛珠,眉眼清秀,嘴角带笑,给人一种亲切之感。 江南看着他,脑中回想起天骄异闻录中的记载。 一灯佛子,九常寺第一佛子。 记载中是,六品巅峰修为,其实力深不可测。 而在他身后,是更多的年轻僧人,还有石余辛三人也在其中。 只是不知为何,作为西域二寺之一的金光寺。 在仙人墓开启之前,宣布封寺,所以没有派人前来。 这种情况下,西域阵营很自然地以一灯佛子为首。 而江南也由此断定,钵盂渡化之事,跟这一灯佛子,也绝对脱不了干系。 不过此人城府极深,面上看不出任何异色,无喜无悲,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众人坐下以后,李源站起身来,“诸位道友,我们东境决定明日出发,前往天渊寻找传闻中的残破青灯,以期返回上元。”
“诸位道友的意思呢?”
“可以。”
“善哉。”
“没问题。”
简单地翻译一下,这便是众人的回答。 主要是东境和中州都没了意见,那就很快的达成一致。 接下来,众人又讨论了一番细节,便将此事敲定下来。 谈判会议的最后。 一灯佛子朝江南走来,双手合十道:“江剑首,昨日之事乃是一场误会,贫僧只是将道器借于石施主而已,并无针对江剑首之意,还望江剑首谅解。”
言下之意,那都是御灵宗石余辛的决定,和我西域没有任何关系。 “自然,自然。”
江南也是点头,然后掏出钵盂,“那此物便归还于一灯大师罢。”
“非也,道器自然是有德者居之,江剑首与它有缘,它便是江剑首的了。”
一灯佛子笑道。 此时,其他人都还没有走。 听得一灯佛子这话,更是脸色怪异。 哄鬼呢? 不过江南却是郑重道:“那便多谢一灯大师馈赠了!”
随后,他心念一动,祭起钵盂。 小小的钵盂围绕着他的手腕灵巧翻飞! 见这一幕,一灯佛子自然看得出,钵盂已经被江南祭练成功! 可看江南这似笑非笑的样子,哪儿有半点被渡化的模样? 一瞬间,一灯佛子淡然的神色,瞬间铁青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