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夏至。 慕容缘的师父沐静儿,那时正是年方十七岁的妙龄少女。 她生得亭亭玉立,落落大方,仿佛是从洛神赋里的画中走出,犹如仙女一般。 沐静儿对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一直念念不忘。 冥王尹九幽见她功夫已经不错,便允许其独自闯荡江湖,去往西南了解身世,寻亲祭祖。 当年沐静儿还是七岁时,就跟着青衣美妇离开了云南。 她对故里几乎没有了多少印象,虽然她还记得父母亲和叔叔是在战乱中惨死的,但他们的模样已经变得模糊异常。 她只记得青衣美妇曾经告诉过她,她们是在云南的邓川城相遇的。 要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或者找到别的亲人,沐静儿只有回去邓川城这一条线索。 沐静儿辞别冥王尹九幽后,便一路打听,独自前往云南邓川城。 常年来,西南蛮荒,征战不断,朝廷管辖鞭长莫及。 战乱造成的弱肉强食,已经将西南分为了六个部落,又称为六诏。 “诏”是当地的语言,意思就是王,或首领。 这六诏部落以南诏最为强大,部落首领名叫皮逻阁。 他统治的地理位置就是云南最南方,地盘宽广,人口财粮颇丰,手下高手众多,兵强马壮,与朝廷也最为交好。 边关兵部司马为了方便管理西南,有意让南诏一家独大,着力扶持皮逻阁,又增派了一些精兵强将辅佐,每年还会运送一些军饷物资进行资助。 有了这些资本,皮逻阁也有很强大的野心,一心想将其余五诏部落并为己有。 邓川城属于六诏之一的邆赕诏,位于六诏最西边,部众以白族居多,部落首领叫于路阵。 他与部落族民同甘共苦,深得民心。 他统治下的邓川城这些年倒也团结,抵御击退过数次外族的进攻,百姓还能在里面安居乐业,渐渐恢复了生气。 邓川城也是当时茶马古道的必经之地,朝廷往南部运送的物资都会从这里经过。 在邓川城的前面有一片黑森林,它将邓川城和外界隔离包围起来。 只有一条宽阔的古道,从邓川城穿出,再穿过黑森林,通往其余的郡县。 离邓川城大约四十里城外的古道上,有一个凉水民栈,极具当地民族特色,已经开了好多年了。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带着妻小,雇了几个伙计,一直经营着这家民栈。 进城古道前后只有这一家民栈。 大量走商出行的客人汇聚在此,住店歇脚的,谈天说地的,饮茶解乏的,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沐静儿来到凉水民栈时天色已晚,她便打算在此歇息一夜,准备天亮再去进城。 她身穿白衣,头上戴着一顶带面纱的白色斗笠,一尘不染。 进店后,沐静儿找到一处偏僻的位置坐下。 她将斗笠脱下,向店家伙计点了一些食物,安安静静地用膳。 沐静儿的到来使得原本热闹的民栈,忽然变得安静许多。 大厅内原本有十几桌正在用酒菜的客人。 他们没有见过生得如此美丽的女子,目光大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突然间,民栈门口一阵嘈杂。 这群人的注意力又被民栈门口的动静吸引过去。 原因是凉水民栈的门口进来了五个凶神恶煞,手持大刀的异族人。 他们大大咧咧地说着异族话,深奥难懂,对客栈内的客人指指点点,煞是吓人。 为首一人,是半个秃头,后脑勺有一戳小辫,肥头大耳,膀大腰圆,肩上围了一张羊皮,赤精裸露着肚皮,提一把虎头长刀,那长刀十分沉重。 其余四人打扮均是身穿色彩奇特的短袍和一双红边黑面的靴子,一看就是异族服饰。 他们选了一张大桌,将大刀放在一旁,唤店小二过来,就要点酒。 “虽然我们在西南边陲的少数民族众多,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打扮的异族人士,真是难得。”
店家不敢怠慢,忙叫伙计上前接待。 沐静儿看在眼里,并不搭理,自顾吃菜。 不一会儿,又有一个书生模样的客人进来,弯眉如刀,星眼似电。 他身穿青衣,肩上搭着一个白色的布袋。 布袋缝有数不清的小袋口,上面密密麻麻,而又整整齐齐地,竖向插着许多白色的小纸卷。 他进得店中,也不说话,看所有的位置都坐满了,只有沐静儿那里的圆桌还有空位,便走了过去。 他站在沐静儿斜对面,找到一个空着的座位,并未坐下。 他从肩上的布袋中,抽出了一张小纸卷,对着沐静儿,两只手指向下一抖。 他手上的纸卷立即向下展开,只见上面写着六个小字。 “我可以坐这吗?”
原来他布袋里面,插着密密麻麻的纸卷都写着一句话,此人全靠抽取纸卷和人对话。 沐静儿见这个书生行为古怪,也不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便不去看他。 那个书生见沐静儿点头,便将纸卷插回原来的位置。 他又顺手在布袋中的其它位置抽出一张纸卷,一抖手,上面写着两个小字。 “多谢。”
收回写着向沐静儿感谢的纸卷后,青衣书生这才坐下,招手叫另一个店内伙计过来。 伙计来后,他又迅速地对着伙计,在布袋的角落,分别抽出三张纸卷,上面也写着不同的小字: “馒头两个。”
“牛肉二斤。”
“白酒一壶。”
沐静儿见这个书生肩上布袋里排列的纸卷不下几百张,他居然能信手拈来,每一张表达的意思都准确无误,心内暗自惊奇。 店伙计还是第一次遇到客人不说话,只用纸卷点菜,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按照他的要求,端来了肉食馒头和一壶白酒。 前面进来的那群异族人看这人不说话,以为他是哑巴,用异族话纷纷笑话他。 “我们来到这里也是长见识了,哑巴居然不打手语,改用纸卷说话,居然这样都行,哈哈哈。”
那书生听了只冷笑一声,摇了摇头,继续低头吃肉喝酒,也不知道他是听懂了,还是没有听懂。 正在这时,店外又有三个异族汉子快速进入,他们飞快地走到为首秃头大汗身边,用异族话小声地耳语几句。 说话时这几个异族人还往四周不怀好意地瞟了几眼。 沐静儿虽然看出来这群异族人是在密谋什么事情,但她听不懂异族话,虽然好奇,却不明就里。 那个青衣书生,听完却眉头一皱,仿佛满腹心事。 这一群异族人听完来人的话后,脸色大变,好像遇到了什么急事。 他们立即喝干面前酒水,推开桌椅,提了大刀,纷纷往店外走去。 店内一个伙计上去讨要酒钱,被其中一个异族大汗,一巴掌扇倒,口中还用极不标准的汉语骂道: “不长眼的狗东西,大爷我吃东西从来都是赊的,快滚开,别妨碍大爷我做事。”
店内其他客人,眼见这群异族人穷凶极恶,都只敢怒而不敢言。 沐静儿心中也是不忿,想上前教训这群异族人,却抬头看见身前的书生对着她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好像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这个书生丢了一些碎银在桌上,又抽出一张纸卷对店家展示,上面写着: “这一桌,我请客。”
他又向沐静儿微微一笑,拢了拢肩上的布袋,也起身迅速离店,好像是跟着那群异族人而去。 沐静儿不愿平白无故受人恩惠,正要拒绝,却看见这个青衣书生转身就走,更是觉得好奇。 她也放下碗筷,在青衣书生出店即将消失的一刹那,带上斗笠,起身离开了这家凉水民栈。 她悄悄跟在了书生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