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如此失态到忘了待客之道，二十四年了，她一点都没变，她是否已经认不出他来了呢？按下客服电话，让服务员送来一杯果汁。鲜榨的橙汁。听到他在打电话，慕容雅音心头一酸。他还记得她的口味？还是巧合？看他的样子，她没有自信他是否已认出了她？毕竟，二十四年了，岁月和生活在她脸上，身下，刻画下太多印记。她已经苍老得连自己都快不认得了，而他的记忆里，她还是风华正茂，青春无瑕的年纪。服务员很快送来了果汁，两人坐了下来，片刻无语。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没有分开再遇的激动，彼此还在心里猜测对方是否认出了他（她）？果汁喝了半杯，慕容雅音才淡淡开口：“项先生看起来很像我的一位故人，真的很像。”

“他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我认识。”

用喝咖啡的动作掩饰嘴角的激动和不安。“宇昊。”

两个字由她口中说出，百转千回，像是在心尖绕了几圈重新回到原点。慕容雅音氲氤着雾气的眸子没有自项昊宇脸上移开过半分，当她唤出这个午夜梦回困扰着她的名字时，项昊宇手中滚烫的咖啡洒出了大半。“音雅，真的是你？”

喜悦爬上眉梢，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若不是有强大的自制力，他此时恐怕已经揽她入怀。可是，她刚刚的自我介绍适时蹦出来阻止了他。“是我。我以为你不记得我了。”

压抑的声音已经有了泪意，她找了他二十四年，整整二十四年。半个人生都和他纠缠不清了，现在问出这样的话无比心酸。“对不起。”

项昊宇垂下头，真诚道歉。他真的欠她一个道歉，一声对不起。慕容雅音放下果汁，站了起来，一步步走近项昊宇：“对不起？我没有想到我们见面的你会跟我说对不起？对不起什么呢？你的不辞而别？你的没有音信？还是其他？”

面对慕容雅音的步步紧逼，项昊宇没有招架之力，只能后退再后退：“音雅，我……”“我不叫音雅，我叫雅音。慕容雅音。”

忍不住情绪激动了起来，就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人。那样的感情真是爱恨交织，百感交集。“是，慕容长公主。”

项昊宇的称呼让慕容雅音的笑容凝滞，化成一个个悲伤的音阶，敲击着她的心。慕容雅音闭了闭眼睛，眨掉眼中泛滥的泪意：“宇昊，我们之间真的那么生疏了吗？让你连我的名字都不敢叫？”

项昊宇被逼得很是无奈，二十四年前那意外一个月，意外的幸福和狂热是他此生最美好最重要的经历。设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幻想她是精灵，是天使，是上帝编织的一个梦。只是，他怎么都料想不到她是Q国公主。雅音，音雅。当年他们各自隐藏身份都用了假名，却都只是颠倒了顺序。他是Q国的外交官，不是没有了解过S国王室成员，就是潜意识无法将那个坚强又带着一丝丝脆弱，一丝丝叛逆的女子与S国优雅高贵的长公主联系到一块儿去。今天若不是她亲自找来，亲口逼问，他是万万不敢去求证的。时间已经过了二十四个年轮，他不知她是否还记住他？更何况，他们各自的身份和地位不允许他们再相爱。既然一开始就注定了是痛苦，是罪孽，何不现在就放弃，永不相认。或许记忆里的影像会更美好。“雅音，我真的很抱歉。”

垂下头，除了声声对不起外，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当年的确是他的错，但他不得不归。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幽静而深沉，氲氤的雾气如水似梦，凝聚了千言万语的责备，不诉之于口，却让项昊宇无法直视她的眼睛。沉默是对他最重的惩罚，项昊宇内心十分愧疚，自责。对她不辞而别，这个愧疚一直深刺着他的心，折磨了他整整二十四年。慕容雅音深吸一口气：“我今天来不是叙旧的，更不是来找你算当年旧帐的。那一个月对我而言太美好，我不想去破坏它。哪怕对你而言可能就是一段少不更事的荒唐，你已经不记得了。”

“不，音雅，我记得，记得。这二十四年里我从没有一刻忘记过。只是，我无法寻找你。我们相遇得太晚，我已经有了家室。音雅，我欺骗了你，对不起。”

他欠了她好多好多的解释，好多好多的对不起。慕容雅音凄然一笑：“谢谢你还记得，不是我自作多情了二十四年。”

这就够了，这就够了。相遇相知相爱的一个月里，她不是没有觉察到他的迟疑和犹豫。他偶尔会趁她熟睡偷跑出去打电话，这些她都知道，只是假装不知。她也就早猜到，像他这样的男人必然已有家室或婚约。但她做了循规蹈矩一生中最荒唐的一件事，所以，她不后悔。哪怕后悔被井尘发现后折磨她，她也没有一日后悔过。她的每一句每一字都深深刺痛着他的心，让他不知所措，甚至连面对都不敢。和她的勇敢相比，他真是懦弱得可耻。“音雅……”抬起头，满眼愧疚和自责。深呼吸，慕容雅音脸上挂上了淡淡的笑：“当年的事已经是前世今生了，我们都已韶华逝去，过了可以任性妄为的日子。我今天来是为了馨儿和安少倾的婚事。”

项昊宇微微蹙起了眉，S国王室一直不同意这门亲事。就算现在王子以武力相逼，他们仍没有松口。现在连长公主都亲自找来，他的立场很为难。“慕容长公主，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们王子是Q国唯一的继承者，馨儿公主不算太委曲。”

站在外交官的职位上，他必须这么说。“安少倾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清楚。我们不求馨儿能大富大贵，尊荣一生，只希望她能快快乐乐，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慕容雅音语气柔软，如同母亲的期盼。“雅音，这件事已成定局，恐怕很难改变。”

虽然他很想为她做些事，以弥补当年。但这件事，他真的无能为力。“如果我求你呢？”

轻飘飘的一句话，项昊宇却惊得连退了三步。她在逼他，在逼他。美丽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项昊宇，什么都没有说，却洒下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紧紧笼罩，再一寸寸勒紧，逼得他喘不过气来。儿女私情与家国大事，他定然会选择后者。可求他的人是慕容雅音，是他愧疚一生的挚爱，拒绝的话他说不出口。见项昊宇迟迟不肯开口，慕容雅音心中酸涩不已。其实，就算他一口拒绝也是情有可原，各为其主，在其位谋其事。她不能怪他，如果可以她并不为难他。但事关馨儿的终生幸福，她不得不管，就算道出真相，她也不能让馨儿嫁给已经有了两位妻子的安少倾。更何况他人品如此卑劣，一来就玷污了小仪。这样的小人岂会真心疼爱一个女人？内心挣扎着，项昊宇最终还是狠下心肠：“对不起，音雅。别的事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件事不行。”

“为什么？”

脸上的淡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惊恐。“这关系到整个Q国的命运。”

国家机密，就算是至亲至爱都不能说。虽然他爱着慕容雅音，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和职责。慕容雅音脸色惨白后退了好几步，整个人瘫坐在沙发上，面如土灰。项昊宇突然觉得自己好残忍，好歹毒。伸手想去扶她，却僵在半空，僵成了愧疚，尴尬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