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听闻董侯麾下多勇锐,如今一看,倒是名不副实,才输了一阵而已,就紧闭辕门、不敢出战了。”
“董卓戎马半生,岂是浪得虚名之辈?”
陆离对烧烤一道颇有天赋,副尉张敬外出巡视的功夫,一支羊腿就被他烤得金黄酥软。 一旁,张扬同样在烤羊腿,一只手捏着腿骨,一只手在撒盐末,随口问道:“董侯的营垒扎得如何?”
从函谷关土皇帝到供人支使的兵头子,不过小半天时间而已,但张敬适应得很好,旋即拱手,答道:“甚是简陋,既未挖沟壑,也未筑高墙,仅仅设置了一些拒马。”
“警戒如何?”
“大约有一曲骑卒散在外面,他们发现吾等前去侦查没有追击,只是不断喝骂,言语极为怪异,汉不汉、胡不胡。”
赵云点了点头,正如他预想的那样,董卓根本不打算长久守在关下,因而营垒才将设置得如此简陋—— 对于董卓这种老将来说,若是真想扎营休息,必然会筑高墙、挖沟壑,因为,这是最基本的常识。 “今夜不太平啊。”
张敬看着陆离手中烤羊腿,再度咽了咽口水,自言自语道:“西凉军皆为老卒,最擅夜战……” 碳火温度正好,羊腿滋滋冒油,陆离又浇了半壶少帝御赐的酒在上面,使之不至于腥膻。 此外还有安息茴香、胡椒、胡麻,各种名贵香料用以调味,坦白来说,张敬从未见过如此奢侈的吃法,哪怕其族叔是张让,他狐假虎威,见过不少世面。 陆离的五感远超常人,自然察觉到有一道视线始终落在自己手中。 “咕……” 说到一半,一道细微却持续不断的声音自张敬腹中传出,幸亏他脸色本就红润,看不出来什么。 “坐下来一起吃吧。”
不久前才当众斩杀不服从命令的守关都尉,以震慑士卒,而今,轻松胜了一场挑战,所有目的都已达成,陆离没必要再刻意维持什么威严了,直接切下一块炙肉。 “谢将军赏赐。”
闻言,张敬也不推脱,道了声谢之后,赶紧盘腿坐下,从怀中取出匕首,与赵云、陆离等人围在一起。 显然,他也是饿急了,整整半条肥嫩羊腿,片刻工夫便啃得只剩骨头,而吃完之后,又眼巴巴地看着陆离,欲言又止。 “自己烤去。”
“渑池县令特意命人宰杀二十头羊充作军粮,就放在那边。”
说完,陆离指了指身后,小战一场后,他同样需要填补元气,以应付接下来的恶战。 在张敬去取羊肉的空当,张扬转对身边的二人说道:“看来陆将军所料不差,这西凉军先锋败了一阵,确实让董卓收起了骄纵之心,便是不知接下来会派何将前来挑战。”
“李傕、郭汜、樊稠、张济、徐荣,昔年我在并州时,时常听羌民谈起这些人,想来不会太弱。”
不过,与张扬不同,陆离倒是觉得下一阵可能要对战华雄—— 胡轸战死,张横大败而归,董军锐气大挫,为了挽回面子与士气,董卓定然会于夜间派出精兵悍将。 而华雄,无疑是一个被后世之人低估的武将,只谈虎牢关一战,死在他刀下四名的联军将领: 鲍忠,祖茂,俞涉,潘凤。 鲍忠是济北相鲍信之弟,曾与华雄在汜水关前对峙,结果被一刀斩断金镋,横死当场。 由于此人一出场就挂了,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强,毕竟找不到参照,但祖茂就不一样了,他是江东猛虎孙坚麾下的悍将,与韩当、程普、黄盖齐名,其死后,剩下三人,在后世都成了东吴一等一的猛将,可从林中偷袭华雄,占据了先手优势,可还是被一刀给劈死了。 至于俞涉,同样不值一提,跟鲍忠一样,出场即死,陆离认为,他应该跟黄巾将领裴元绍差不多。 最后,上将潘凤,此人身上亦存在争议,有人觉得他弱,跟上将这个名头完全不匹配,亦有人觉得他很强,其中就包括陆离。 自古以来,河北就是名将辈出之地,既然韩馥在另外十七路诸侯面前放下豪言“吾有上将潘凤,可斩华雄”,就说明潘凤上将之名没多少水分,否则其他河北出身的武将为何不出言揭穿? 今夜先替关二爷会一会华雄! 思虑许久,陆离索性不在乱想,继续吃着烤肉,养精蓄锐,他明白,不管这第二针董卓派谁来,自己都要亲自出战,并将其斩落马下。 十数里外,董卓与三个女婿来到辕门,登高远眺远处的函谷关。 牛辅望着远处连成一片的火光,一时间也搞不清那里究竟藏着多少守军,是确实需要这么多篝火做饭,还是守将虚张声势。 杜克见岳父沉默不语,李儒、牛辅亦是如此,他也维持了这份默契,只是在心中想道:驻守函谷关的都尉究竟为何人,是否是熟面孔? 根据张横的描述:英武不凡、擅使铁马戟、弱冠之龄、身高七尺六寸。 一个又一个名字浮上心头,然后一个接一个的被否定,要知道,他们已在这个世界生活了整整一年,气质、身形都会发生变化,但自始至终,杜克都没有想到陆离—— 估计在沛国谯县,跟曹氏、夏侯氏在一起,否则就是待在曹孟德身边,跟袁绍一个圈子厮混。 这个时候,董卓抬手抚了抚刀柄,出神地望着远方,依旧没有说话。 没有任何表情,董卓的情绪很平稳,站在高台上缓缓踱着步,不复在大帐内挥斥方遒的激昂,亦不复饭桌上细谈家事的温情,但应该有很多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毕竟,这么久没有开口,他心中必定是在思考着什么。 身后,杜克按下各种杂念,揣测着岳父的心思,有些很容易就能想到,有些则不然。 诸如对前途的忧虑,这个肯定有,本以为盟友袁隗会打点好一切,结果却停在了函谷关外。 不过,以杜克对自己这个岳父的了解,他相信,哪怕飞将吕布亲自坐镇对面,飞熊军也终将会通过函谷关。 此时此刻,董卓仍是那个戎马半生的斄乡侯,尚未被雒阳繁华迷了眼,以其老练的心智,恐怕不用谋士提醒,就已在出发前预想出各种可能,并想出应对之策了。 “你们说派何人出战最为稳妥?”
就在这时,董卓忽然站定,转头看向身后三人。 “岳父,小婿请战,定能洗刷耻辱。”
牛辅性格直率,想都没想率先表态。 杜克紧随其后,语气中充满了自信:“愿随牛辅一同前往。”
纠结了许久,他决定亲自去函谷关下看一看。 董卓深深地看了牛辅一眼,却没有回答,事实上,他清楚自己三个女婿的能力: 牛辅忠心有余,但能力不足。 杜克料事如神、战力不凡,可无论是言论,还是行动,总有些不着调,神神叨叨,缺少历练。 唯独李儒,无论是能力,还是忠心,都无可挑剔。 见岳父瞥向自己,心有腹稿的李儒,拱手道:“先前曾与文和各起一卦,卦象相同,苍天示意吾等不宜意气用事。”
董卓点了点头,没有出言打断。 “今夜要么不战,暂避锋芒,要么派出军中猛将,摧枯拉朽。”
说完,李儒心中再度盘算该派何人前去挑战: 要说稳重,徐荣无疑是最好人选,统帅能力一流,并且精通各种战阵之法,只是他武力稍逊,万一失陷,反损士气。 要说狠辣,李傕绝对第一,筑京观、悬尸示众,什么有伤天和之事都做得出来,“屠夫”的名号在西凉军团内部广为流传,武力自然也排的上号。 【离,两离火相重,上下通明之象,火有气,但无形,主不实不定之意】 第二阵,恐怕会输,不宜派出名头太重的老将,念头急转之间,李儒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最合适的人选。 恰好董卓开口询问道:“有何人选?”
“华雄。”
李儒语气笃定。 一身勇武,虽然已隐约有了后来居上的架势,但资历尚浅。 董卓略作沉吟,下令道,“既然如此,传我军令去给子健,叫他领三百重骑往函谷关外挑战敌出。”
之所以只派三百骑卒,是因为骑兵不善于攻城,去多去少没甚意义。 另外,这次行动是弥补胡轸、张横两人犯下的过错—— 挑战失利。 《逸周书·克殷》:周车三百五十乘,陈于牧野,帝辛从。武王使尚父与伯夫致师。 孔晁注:致师,挑战也。 两军相交,阵前挑战是一种很常见的做法,自古有之。 即,派出少量勇士到敌方阵前叫嚣,要求敌方派出数目等同的武将与其公平决斗。 这样做虽说伤害较小,但意义却极其重大,因为,交战双方都志在争夺先声夺人的锐利气势。 对先败一阵的董卓而言,他不能再输了,此战必须一雪前耻。 “慢!”
杜克低头拱手,壮着胆子打断了董卓的决断:“岳父大人,小婿想保举一人。”
“且说。”
董卓眉头紧蹙。 “郭汜性格骁勇,且战场经验丰富,定能胜任先锋一职。”
这一次,杜克实在找不到理由,索性随意扯了一些原因。 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他也认为华雄是一个被人低估的猛将。 【威镇乾坤第一功,辕门画鼓响冬冬。云长停盏施英勇,酒尚温时斩华雄。】 来到这个世界整整一年了,杜克已能完全融入古代生活,他知道,古人喝酒必须先煮好,从滚沸到温酒,这至少需要两刻,即,三十分钟。 抛开赶路、叫阵等环节,留给两人大战的时间依旧充裕,可以想见,关二爷和华雄之间定然是经历了一番激烈的厮杀,而演义中也是直接说了: 关外鼓声大震,喊声大举,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 华雄能跟大名鼎鼎的二爷打到这种程度,岂是庸将? 除此之外,杜克听说过一种说法,未经验证—— 二爷的前三刀最猛。 换而言之。 杜克不想让华雄这么快上场,最好劝董卓将他当成底牌来用。 郭汜? 马贼出身,性格彪悍,且南征北战多年。 董卓觉得自无不可,反正函谷关守将再猛,也猛不过西凉大将,只要不派出张横之流,应能稳胜。 这时,牛辅瞪圆虎目,抱拳说道:“天子脚下承平已久,百年不闻战事,怎能与我西凉这等四战之地相比?”
“随意遣一大将前去,便可轻松取胜,壮我军声威。”
李儒见董卓满脸自信,知道要坏事,但却没有劝阻。 先是定下华雄,而后改为郭汜,要是再改,战场岂不成了儿戏? 另外,李儒与杜克同为董卓女婿,两人间的关系很好,见他保举郭汜的态度很是坚决,索性沉默了。 “传我军令去给郭汜,叫他领三百重骑往函谷关外挑战敌出。”
话落,董卓负手走下高台。 杜克与牛辅的声音同时响起:“末将请战,愿为郭将军掠阵。”
紧接着,李儒也开口请缨。 董卓转身,盯着三人望了好一会儿,才点头应允。 今晚月明星稀,不用打火把就能看清远处景象,最适合两军夜战。 子时。 董营辕门打开,数百重骑缓缓驶出,一名身材欣长的将领打马走在最前,腰佩环刀、手持一杆黑色大枪。 其后三人,一人壮硕如牛,手持千斤开山斧,一人表情凝重,不断眺望远方,似乎在好奇什么,一人手持羽扇,眉头微蹙,明显有些心事。 初春的夜晚凉意正浓,守卒吃饱喝足后,围着火堆枕戈待旦。 “骑兵拿什么攻城?附近可以用来制造云梯、攻城锤的树木全部被烧成灰烬……” “那是我们这些寻常人,而将军们个个是天上星宿下凡,手段神秘莫测,岂能随意揣度?”
士卒们困意全无,压低声音交谈着。 而陆离则与张扬、赵云一同坐在关楼上,眺望北方的董营。 突然,见一股骑兵飞来,将至关前,为提振士气,不等对方叫阵,他大喝一声:“吾太原陆孟明是也,尔等还不授首?”
不远处,杜克一愣。 这声音……